店老板认得季宗彦,急忙上茶来,一壶颜色靓丽的玫瑰花茶,一盘栗子糕。店老板喜盈盈的要说什么,季宗彦抬抬手,眼睛盯着长街对面的某一处道:
“我坐坐便走,不必忙了。”
店老板表情讪讪的应是,留了个小厮在一旁添水便走了。
季宗彦不说话,沈春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他正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一处店,店没名,门面不过一米来宽,围着一半柜台,柜台旁的墙上挂着叠摞好的油纸袋,柜台里站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九月的天只穿一件汗衫,脖子上搭一块毛巾,身子骨精瘦健硕,手里正颠着一口大锅,锅里放着大米和五彩的时蔬,灶上火蹭蹭的,老头颠了数下,熟练的加上各种调料,那米立刻泛起金黄色。
原来是个厨子。
沈春妮看季宗彦,他这是饿了?
许是隔得近,饭香登时便飘了来,沈春妮听见长街上有人喊了一嗓子:“董老开活儿了!”
话音刚落,长街上大片人涌了过去,堵到那小店门口,虽是蜂拥,却也懂规矩,人人取下一个油纸袋,自觉在门口排起了长队,沈春妮一惊,急忙靠前看,只见董老手法十分娴熟,手里的马勺一勺便是一袋,一袋便是一人的份,取了的顾客将钱扔到灶台旁的瓷罐子里,让开位置给下一位。
沈春妮看的上了瘾,数着那一锅大约是五份,长街上热闹,那店前的队伍却是安静,静候,取餐,交钱,毫无一丝糟乱,沈春妮瞪眼瞧着,直到董老炒完十锅,分完最后一勺饭,他将那勺子一扔,冲着外面的人挥了挥手,那些候着的顾客也不觉得惋惜,只把油纸袋放下,转身规规矩矩的走了,董老擦了把汗,坐在一旁,卷了支烟,自顾抽了起来。
真是个有个性的老头!沈春妮不觉乐了。
“看懂了吗?”
季宗彦悠悠开口,沈春妮一怔,好奇的问:“少爷,这董老每日只卖五十份吗?”
“看的倒仔细。”季宗彦轻笑:“可看到一份是多少钱了?”
“五个铜板。”沈春妮道:“他做的精细,这价格不贵。”
“你会做饭?”季宗彦问。
沈春妮苦笑:“少爷看我这副模样,难道像不会做饭的富家小姐?”
“这话容易得罪人,富家小姐未必不会做饭。”季宗彦伸手给金贵,金贵递上来张一百两银票,他给沈春妮,表情里照旧透着一点慵懒。
“十天后是我家老太太的寿辰,我要请楼下那位董老入季家做宴,你去说服他,这是给他的定金,成了,你砸我车的赔偿既往不咎。”
“就这么简单?”沈春妮惊讶。
季宗彦眼底透着一点笑意,玉指冲着外面一棵参天的大榕树。
“就这么简单,但要是不成,我就把你挂在那颗树上,风干。”
沈春妮喉咙发紧,试探性的问:“少爷,那个董老,是不是很难伺候?”
季宗彦没说话,他旁边的金贵倒是身子抖了抖,脸上一阵惊恐,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果然是个烫手山芋。
沈春妮啧啧嘴,心里权衡了一下倒觉得是个好事。
说到底车是她砸的,那车那么金贵,维修费一定不少,沈春妮没钱,要是能用这种法子抵了赔偿,她倒是落得轻松。
想了想,沈春妮接过银票,郑重的看着季宗彦:“少爷说话算话?”
“自然。”季宗彦将两只手交叉放在下巴上,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的点了点头。
出了茶楼往街对面去,沈春妮回头看茶楼二楼的季宗彦,黄昏时候,他一只胳膊垫在围栏上,玉面皎洁如霞,眸子牢牢看着她。
沈春妮给自己打气,攥了攥拳头朝着董老的店面去。
老头正在刷锅,嘴里叼着抽了一半的烟,沈春妮走过去,他眼都不侧,没好气的说:“今天的饭卖完了,想吃明天再来。”
那声音又沙哑又浑厚,粗剌剌的,一听就不好惹。
沈春妮大着胆子走上去,道:“董老,内个……我家少爷……”
“都说了饭卖完了明天再来!什么少爷不少爷的,谁家少爷也不好使!”
老头一边刷锅一边怒道,手里的刷子沙沙沙的蹭着锅底,眼睛始终没看沈春妮一眼。
真是脾气又臭又无理,都不让人把话说完!
沈春妮心里埋怨着,脸上照旧透着恭敬,她往前靠了靠,软着声音说:“董老,我家少爷不吃饭,他想请您老去做宴,定金都准备好了,特差我给您送来呢!”
见人三分笑,沈春妮笑了八分,肌肉都痛了。
结果董老一听做宴,眸子终于转过来了,一张老气横秋的脸,黑黢黢的,皱纹很深,紫红色嘴角向下垂着,一双眼睛饱含精光。
沈春妮想到一个词,凶神恶煞。
她正要说话,董老眉头一皱,道:“你家少爷是谁?”
这把沈春妮给问住了,她认识季宗彦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听金贵和茶馆老板叫他三少。
她老老实实的回头,冲着董老指了指对面二楼看戏的季宗彦,老头探出脑袋来一看,脸立刻黑的发亮,刚洗干净的马勺舀起一勺酱油猛地泼到沈春妮脸上。
“季家的宴,不做!”
酱油泼了一头一脸,铺天盖地的酱油味儿,沈春妮被泼蒙了,半天没回神,等回过神来,真是气的捶胸顿足。
这老头,什么玩意儿啊!
她擦了擦脸,露出一双眼睛,见董老收拾好厨具,转头去布置第二天的餐食,跟没事儿人似的。
路过的行人都看向沈春妮,嘲笑着指指点点,沈春妮这下总算明白季宗彦为什么拿这活做筹码了,她侧头看他,见他脸上也挂着笑意,金贵在一旁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沈春妮心里的火蹭蹭往上涨,不服气的瞪着董老问。
“董老不做也要有不做的道理,我可不能凭白挨了你的侮辱!”
她两只手抓着柜台,黑乎乎的脸,酱油汁还在往下淌。
董老自顾在切菜:“季家挨侮辱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嫌委屈,找你家少爷讨去,我说不做就是不做,还要什么道理!”
刀法娴熟,一大根胡萝卜,转瞬便成了丁,大小均匀,刀口理正。
沈春妮气结,想了想狐疑着问:“董老记恨我家少爷?”
董老切菜的手一顿,没说话又继续切。
沈春妮像是抓到一个小口,她眼眸转了转,顺着他道:“我家少爷是脾气不怎么样,经常拿我们这些下人出气,还动不动说要把我挂在树上风干!哼,臭脾气一个,的确很讨厌!”
她后脖子发凉,感觉有束冷光射过来,沈春妮心里打颤,继续道:
“我要是董老,我一定也不答应他!”
金贵瞪着眼珠子把那话听的一字不漏,生气道:“这丫……头,吃……吃吃……”
季宗彦喝一口茶,脸上的表情没变,却悠悠开口吩咐:“嗯,去准备绳子吧,多准备些,够捆才行。”
沈春妮万分期待的看着董老,她身子往前探,趁热打铁:
“可讨厌归讨厌,少爷这次是给我家老太太做宴,是孝敬长辈的,这片孝心毕竟难得是不是?董老有手艺,我家少爷有孝心,董老做菜为赚钱,我家少爷有的是钱,这样一拍即合的事多难得呀!”
她越说越起劲儿,半个身子探到店里,只差翻身进去了。
结果话音还没落,董老突然暴怒,切好的整篮子的菜扔到沈春妮脸上,冲着她破口大骂:
“死丫头,什么一拍即合!有钱的人家了不起吗?还不是一个个腌在铜臭气里的废物点心,我不吃那一套,要我给那些暴发户,土财主做菜,门儿都没有!”
他抄起店里的扫帚,敞开柜门生生把沈春妮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