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声,尚笼罩在阴翳里的五里庄开始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初冬就是这样,昼短夜长。
卫蓁从炕上摸索着把衣服穿好,看一眼旁边空了的被窝,再看一眼外间里亮起的油灯,叹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始新一天的混日子。
穿齐整衣服下了炕,就着外间里油灯照进来的弱光,她走出门,将吊在屋檐下的玉米挪了挪位置,往鸡食盆里抓了一把糙米,准备烧水做饭。
吊在屋檐下的玉米分为两拨,一拨白玉米,一拨黄玉米,这是卫蓁计算日子的方法。
及至今天,屋檐下被单独挪到一边的一共有两个白玉米,八个黄玉米,这代表她已经从末世穿到这个世界二十八天了。
卫蓁在末世里还算威风,为了抢一口干净的粮食果腹,愣是将自己锤炼成东方不败一样的人物,可末世环境太差,她最终还是饿死了,这才穿到了被敲晕暗嫁的县太爷家庶女身上。
她还记得刚下小轿时看到的一幕,便宜丈夫严钊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虽然看着稳成持重,但那眉里眼里的喜气是藏不住的。
等便宜丈夫脱下喜袍,换上平日里穿的书生青衫,越发合卫蓁的口味了,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算不上帅的惊天动地,但却十分耐看,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觉心安。
末世活的太累,穿过来后,虽然婆婆太能叨叨,但好歹粮食管饱,丈夫虽然运气背了些,但还算合自己的眼缘,卫蓁知足了。
饿怕了的人,吃一口糙米饼子都觉得是人间美味,更何况严家吃的比糙米饼子好,粥能喝饱,还能吃几块酸辣可口的腌咸菜。
只是老天爷似乎不愿意看到她这么悠闲(咸鱼),连着托了二十七天一模一样的梦给她。
在梦中,一堆人吵着让她拜师学手艺,可是卫蓁胸无大志,只想岁月静好的混吃等死,便迟迟没有答应。
直到今天破晓前,她梦里的情景改了。
那些人按照惯例在她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被她心如止水的拒绝后,一个老头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大劫将至,我等耗尽修为才找到一个亲历过劫难的人,本以为你能警醒,为人间争得一线生机,没想到竟然找了一个懒货!”
在卫蓁梦中,那老头气的七窍生烟,唾沫横飞,最后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罗盘拍在卫蓁脸上。
那老头说,“星轮之上九盏灯,每灭一盏,人间就离末日浩劫近一分,该教你的本事都留在星轮里了,你爱学就学,不约拉倒,饿死活该!”
那老头的最后一句话戳进了卫蓁的心里,她最怕的就是挨饿,以至于烧水做饭的时候,她脑子里都在不断地回荡老头骂她的那句‘饿死活该’!
“哎,末世留下来的心理阴影太重了,这优哉游哉的日子多美啊,岁月静好不外乎如此,怎么可能饿死?”
卫蓁一边嘀咕,一边回想破晓前做的那个梦,自己都觉得搞笑,只是那梦做得太真实了,她能感觉到老头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的温度……想想就觉得脏。
……
堂屋的门被打开,一个身子短胖短胖,顶着一张饼脸的盘头老太太穿着黑蓝色的棉袄走了出来,往灶房里探头看了一眼,见卫蓁已经开始忙活,她这才嘀嘀咕咕地去了卫蓁和严家三郎严钊住的那间屋子。
嫁过来二十八天,卫蓁每天都要被那饼脸老太太拎着耳朵训,怎会不认识那老太太?正是她的恶婆婆,严三郎的亲娘——陈婆子。
陈婆子自己做事儿利索,家里和地头的活儿都能抓起来,对儿媳的要求自然也高。
大儿媳张桂花是同村的,家务做的糙,但是力气大,能把田里的庄稼伺候好,所以在陈婆子面前也能直起腰来说话。
二儿媳李翠花是隔壁村嫁过来的,养猪养的好,同样的猪到了她手里,愣是能比别人养的胖个大几十斤,故而养猪的活儿就被李翠花承包了,在严家也不至于活得没人权。
卫蓁是三儿媳,种地养猪都不会,唯独擅长摆弄一些灶头上的吃食,就被陈婆子大手一挥,分到了洗衣做饭的活儿。
冬天水难挑,柴火还贵,陈婆子就让卫蓁去河边洗衣,天知道这大冷天里去河边洗衣有多么痛苦,每次洗衣归来,卫蓁都感觉自己的十指不是自己的了。
有一次卫蓁被冻得手疼,硬气地同陈婆子讲了一次道理,大概意思是娶进家门的媳妇儿也是别人家的闺女,你怎么能让自家闺女整天窝在屋子里啥都不干,连个门槛都不迈,就逮着儿媳妇往死里折磨?
卫蓁的本意是将自己小姑子严苗苗也拉上,起码能帮她洗两件衣服,结果就被陈婆子打了脸。
陈婆子叉腰骂娘,“就你这啥都不会的懒货还想和我苗苗比?这五里庄的人家,谁不知道我闺女绣花本事好!”
“三郎念书考试买笔买墨样样都得花钱,家里紧巴巴的,如果不是苗苗绣荷包也能挣点儿银两,你以为家里会有余钱娶你这个懒货?”
“绣娘的手多金贵啊!你以为苗苗的手和你那笨猪蹄子一样,除了烧菜啥都不会?”
卫蓁这才知道,严家最神秘的人——严苗苗,居然这么能耐!
卫蓁很识趣地闭嘴了,没能耐挣钱的人还是识时务一点好。
等锅里的水烧开后,卫蓁手脚麻利地将淘好的米下到锅里,开始和面准备烧饼子,突然发现自己手腕上哐当哐当有东西在晃动,低头一看,她脑子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她手腕突然出现的东西,怎么那么像梦中被那个暴脾气老头一巴掌糊在脸上的星轮呢?
卫蓁把袖子捋起来,仔细打量突然出现在手腕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银质,但是质地比银质要略微发一些黑,看着灰扑扑的,不像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倒像是一个老物件。
至于这东西怎么突然出现在她手腕上,卫蓁已经不在意了,毕竟穿越的事情都发生了,再出现一个梦境应验也不是那么难接受,更何况那个梦一连做了二十八天,正常人做梦哪会那么久?
指腹在那手镯模样的星轮上擦了擦,卫蓁只觉得眼睛倏忽一花,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末世,只不过她看到的东西里没有丧尸,而是饿得眼睛发绿的百姓,还有一些饿疯了的野兽在村庄中肆虐着。
卫蓁看到,许多人饿得实在撑不住了,居然将自家妻子炖了喝肉汤,还心安理得地说,“反正是自己花钱娶回来的媳妇,孩子也生过了,吃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