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薇如今不过才六岁,就已经是一副畏缩胆怯,娇柔寡言的性格了,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交谈时也不敢与人对视,否则就会像受惊的小兔子般一惊一乍。
可以说,宋云薇已经被她的嫡母有意地养废了,而赵敏之不仅得了个善待庶女的贤良之名,还替女儿扫清了将来姐妹相争的障碍,同时又报了当年被妾室夺夫之痛,可谓一箭三雕。
宋云薇在宋家近乎是个透明的存在,宋云姝的印象中关于这位七堂妹的记忆很少,前世姐妹俩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为宋云薇送嫁,那时宋云姝已是叶家妇。自那之后到她死前,宋云姝都不曾听说过这位远嫁到橋县的七堂妹的消息。
所以,这也是另一位与她无怨无仇无纠葛的宋家人,宋云姝即便是要复仇,也不会牵连无辜的可怜人。
正在吃糕点的宋云薇冷不丁瞧见有人看她,吓得顿时捧住手中的糕点直往奶娘身后躲,粉雕玉琢的脸上透着惊色,却也难掩孩子天性中的好奇。她藏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探出脑袋,偷偷打量这位以前从未见过面的三姐姐,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奇。
果真像只胆小害羞的小兔子,宋云姝眉眼一弯,忍俊不禁,却不再朝她看去,免得吓坏小堂妹,对方真的还只是个不谙世事,天真无瑕的孩子啊。
打量完同桌的姐妹们,宋云姝又将目光移到了隔壁席的众位堂兄弟身上。
这一桌自然以嫡支嫡脉的嫡长孙宋连瑾为首,作为这一辈孙儿中的第一人,宋连瑾无疑是宋老太爷和老太君最看重之人,也是早早地被内定为他爹宋学峰之后的下一代宋家继承人。
宋连瑾倒也不负众望,十四岁时就考取了秀才功名,今年刚满十七已是举人身份。
宋云姝依稀记得,就在明年的秋闱之上,宋连瑾在殿试之中取得了一甲进士第六名的大好成绩,被圣上亲自点名进入翰林院,可谓一朝上青云。当时整个宋府上下喜气洋洋,宋学峰夫妇不论走到哪儿都被人奉承生了一个好儿子,喜得老太爷和老太君是成天笑得只见牙不见眼。
宋连瑾长得白净清秀,身材癯瘦,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模样,他也是一心扑在科考和仕途之上,对外界其他人事均表现地十分冷漠。
在宋云姝看来,如今的宋连瑾还未踏入官场,身上有的只是读书人的清高和傲气,跟日后成为那个冷酷无情的宋家掌权者判若两人。
世人常言,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多是读书人。这话用来形容宋老太爷、宋学峰和宋连瑾祖孙三代真是再恰当不过,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面孔,背后的手段却是比谁都要狠辣不堪。
回想起宋学峰父子前世对付三房的手段,宋云姝目光闪了闪,仍是犹觉心有余悸。
虎父无犬子,这一对父子可着实不好相与,她需得和家人步步为营,尽早谋划,方可谋得生路。
紧挨着宋连瑾坐的是四房的嫡长子宋连玺(二少爷),比前者小一岁,孙子辈中排行第二,这两人虽是堂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宋连玺一向对这位堂兄马首是瞻,对宋连瑾的态度比对自家亲胞弟宋连珩(四少爷)要亲近许多倍,可以说他是前者在府中亦是在朝堂上的得力臂膀。
至于宋连珩(十一岁)这个四房的嫡次子,因为被宋老太君和他的母亲赵敏之溺爱娇纵太过,长大后完全是一个胡天胡地的纨绔子弟,前世宋承瑞变成一无是处之人,这位堂兄可谓居功至伟,当然背后也少不了宋连瑾等人的手笔。
至于大房和四房另外两个庶出的儿子,五少爷宋承璧(十岁)和三少爷宋承敬(十三岁),宋云姝只能叹息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尽管这两位庶出的堂兄弟有些野心,也有些才华,但架不住被自家亲爹和两位嫡母嫡兄的轮流打压,被打压得毫无翻身之地,一辈子只能活在嫡兄的阴影里,夹紧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地过活。
可哪怕是看上去如此“老实安分”的人,也只不过是没有找到机会而已,在大房和四房联手倾轧三房之时,这两个深藏在暗处的毒蛇也忍不住张开了獠牙,对三房进行洗劫,并从中分得了一杯羹。
只可惜宋云姝当时死得早,看不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两位隐忍了许久的堂兄弟是否真的能保住从三房“偷来”的财宝,毕竟宋连瑾和宋连玺可不是善茬,这两人敢从虎嘴里拔牙,不死也得脱层皮。
……
往事不堪追忆,宋云姝也不愿让自己陷入到过去的痛苦泥淖中,她需要的不仅是恨意来支撑她重活一世的执念,更需要的是冷静应对当前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如何保全自身和家人,这才是当务之急。
这时,主桌的男席上传来了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打断了宋云姝的沉思,说话的是宋四爷。
“三哥,我这两天在外头听说了一些闲话,就在你们进流阳镇的当天,听说在城门外发生了一起流血事件,还死了不少人,隐约还与咱们文渊伯府扯上了关系,不知道三哥可否知晓此事?”
宋云姝心内暗讽,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由四叔开了头,在回府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展开对她爹的批判。
“死了不少人?还跟咱们府上扯上了干系?老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宋老太爷脸色一变,厉声问道。死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生怕这个庶子给府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事实上,宋学远大可不必如此说的,他只要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如实告之,老太爷也不至于这么紧张,他却故意断章取义,让人误以为是宋致和在回京的路上闯下了大祸。
宋致和抖了抖衣袖,十分淡定地起身,平静道:“父亲请息怒,且听儿子为您解释。当日实是儿子一家人进城时,遭到了当地地痞的拦截与刁难,他们不仅出言不逊辱及咱们文渊伯府,还企图讹诈儿子大笔钱财。拿钱消灾儿子自然忍得,可儿子怎能容忍他们肆意诋毁我文渊伯府,自然要与这些恶贼进行理论。也是儿子运气好,刚与之理论几句,就遇上了一队也要进城的军兵,对方似乎大有来头,不过三五下就将那些地痞斩杀干净,连守城的官兵也不敢拦着,反而对其礼遇有加。全托了这位不知名的恩人之惠,儿子才得以和家人安然无恙地回来。”
宋致和轻描淡写地带过当日的凶险,并且着重强调,死人的事与三房无关,都是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干的,他与地痞起冲突,完全是迫不得已,这一切都是为了捍卫文渊伯府的尊严与名声。
他又不傻,既然知道自家兄弟下套等着坑他,当然要捡着对自己有利的话说。反正那些地痞恶霸都已经见阎王去了,死无对证。
宋老太爷闻言脸色微缓,还不待开口,另一桌女眷首位的老太君就先发话了。
“老三,你糊涂啊。那些地痞恶霸岂是好惹的,妻儿皆在身侧,怎能不顾他们的安危就逞匹夫之勇?这次是你们运气好,遇上了一个大贵人,如若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你也是在外打拼多年的人了,怎么性子还如此不稳重,这点你可得多向你大哥和四弟学一学。出门在外就是一个忍字,万事当以和为贵,吃点小亏就能保全家平安,这是福运。一味的逞强出头只会害人害己,你若不听劝,日后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话里话外句句挑刺,处处影射,后面的几句话更是意有所指。大概老太君是想通过这个方式告诉庶子,离开了充州的他就是没牙的老虎,既来到了文渊伯府里就得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大家和气生财,否则有他们三房“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