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杜斐的突然出现,赫连珠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因为两个人如今的悬殊地位,杜斐所说的那些话,在她听来就是些毫无意义的天方夜谭。
灰蒙蒙的天色下高耸的朱红宫墙,空中飘起点点雨丝,杜斐皱起眉头,快步朝太医院走去。
皇帝的轿辇出现在宫道尽头,明黄的华盖像在雨中起舞,华盖下皇帝面容威严脸上带着笑意,像是庙宇中不怒自威却又慈眉善目的神像,坐在他旁边的是上金使臣统领柳思辩,他面容清矍眼神清澈却又难以捉摸仿佛静水流深,身上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
其实那官袍并不旧,只是常洗,且随同的侍从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不知是为了在上司跟前表现或单纯是一股子气力没处使,给柳思辩洗衣服时总归是用力过猛。
每次柳思辩拿到衣服,再一联想到自己的俸禄,末了叹一口气,默默将衣服穿上,他从不对洗衣的随从说什么,因为每次出使随从总是换,但人性是相通的,新来的随从大抵都是那么努力的。
宫人们跪了一地,杜斐站在宫灯旁边行拱手礼,因她是宗主国的使臣,所以不用给皇帝行大礼,等到御辇消失在宫道尽头,所有人才站起来,一身浅灰色袍子的杜斐肩头被雨润湿,颜色逐渐加深。
她的脚步更快了,忽的被人从身后喊住:“杜大人。”
是个小太监,顶着雨怀里抱着一把浅黄色桐油伞:“杜大人,这是柳大人吩咐小人给您送过来的雨伞,他还说宫道湿滑,您请慢行。”
杜斐接过油纸伞刚刚撑开举过头顶,朦胧雨丝中一抹青绿色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他来到杜斐跟前,微微喘着气估计是跑过来的,青色衣袍的下摆被雨沾湿变成了深绿色,他俊朗的脸上有一双明亮得像孩子样的眼睛。此刻他腋下夹着一柄伞,手里还撑着一把,一见到杜斐,那双线条极流畅的眼睛便弯成了月牙。
“原来你带了伞,谢天谢地,不然顶着雨回去只怕伤寒。”
杜斐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雨不大,伞是柳大人送的。”
“哦,他和王同游,走的好像是这条宫道。”
砰!陶罐落在石板地面上砸出一声巨大的响声,两人朝后望去。
积水的石板上躺着四分五裂的棕色陶罐,罐子里面装着的黑炭散落在碎片之间,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从地上站起来,慌张地朝前跑去,脚上仅有的一只鞋也在匆忙中跑掉了。
“别跑!站住!”小太监从拐角处追出来,见到杜斐二人匆匆行礼道:“奴才见过二位大人,二位大人刚才可曾见到一小孩从这里跑过?这该死的小贼偷了厨房里的银丝碳这会子没影了。”
“他朝那边跑去了。”柳时珍给小太监指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杜斐望向他,他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
小太监走后柳时珍望着落在地上的鞋子说道:“这孩子看着有些眼熟。”
“他是太子侧妃张秋娘所出的庶子司空辅。”杜斐补充道。
“啊对,我前日才去东宫给张妃看过伤寒,曾经见过这孩子一面。”
“东宫不是有专门的医官负责?怎么要你过去给张妃看病?”
柳时珍无奈笑了笑:“据说是小世子不小心吃多东西,医官忙着照顾他,抽不出空去看张妃。”
“张妃伤寒至今已经半个多月。”
“确实很严重,再不积极施治只怕活不到下个月底。”
“嗯。”杜斐点点头,她表情平淡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好像是早已知晓。
雨越下越大了,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东宫偏殿的木门被一个挎着竹篮的人推开,门口蹲着个男孩,抬起头阴沉的目光锁定在来人身上。
“我是太医院的杜大夫。”男孩始终沉默着,屋子里传来一阵虚弱的说话声。
“辅儿,是不是有人来了?”
司空辅撇下杜斐跑进屋子里,他仍旧是光着脚。
杜斐跟着他走进那间屋子,豆油灯冒出的火苗瘦弱得像根细线,随便一点空气的流动都能搅得它左摇右摆,就像它被点着的作用不是为了照明,只是因为天黑惯例是要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