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宜原本不姓薛,在被薛家收养之前,她姓于。
父亲于国伟是于兰的舅舅。
于兰小时候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母亲于慧也从未提起过。
直到七岁那年的春节,于国伟带着一家三口人,找到了在熙宁化工厂做工的妹妹,表示想让于慧找找关系,可以让于静宜也能去化工厂附属小学读书。
那时候熙宁化工厂是顶梁柱企业,一年收益非常好,化工厂旁边建有非常齐全的配套设施供职工使用。
而于国伟是跑运输的外地人,没有稳定工作,于兰对这个舅舅无甚感情,于慧倒很热络,还找了车间班长介绍于国伟入职。
那之后于国伟一家经常来串门,于兰和薛静宜关系好到几乎同吃同住,与亲姐妹相差无几。
于慧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父亲,即便于兰再三追问,也只能得到几句语焉不详的搪塞。
那时于国伟这个舅舅的到来,多少让她感受到了一点父爱。
只是好景不长,常年累月的辐射和劳苦,母亲突然患上了肺癌,于国伟做主收下了化工厂的赔偿金,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了那里。
本以为母亲从此可以好好修养身体,谁知迎来的却是舅妈数年的白眼和挑剔。
于国伟重拾老本行,赚的却远没有在化工厂那么多,潜移默化下,原本每月一次的大肉通通换成了清汤寡水。
于静宜很会看人脸色,每每在学校受了批评,就会找她泄愤。
于静宜长得高,力气也大,总能轻而易举将她打趴下,于兰那个时候非常瘦,从来都是挨打的那份儿。
她和母亲搬进了狭小的不足四平房的隔间,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外堆满了杂物,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每次合上门,就会变成一个阴森紧闭的黑屋。
因为长期不见光,她常常感到心悸,这时母亲总会牢牢抱住她,安抚她的恐慌和心乱,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暖和,那么令人安心。
可老天总是不愿让她如意,某个雷电交杂的夜晚,当于兰像往常一样从噩梦中惊醒,身边的母亲却没有握住她的手,她叫了两声妈妈,在黑暗中摸索着,却只摸到一具冰冷的、没有心跳、不会说话的尸体。
直到送进殡仪馆偷听大人议论才知道,因为舅妈不肯送母亲去住院,只肯买一些劣质粗放的止痛药给她吃,母亲生生忍了半年钻心的痛楚,才不堪心肺的重负撒手人寰。
即使那么多年过去,每个雨夜她都会做噩梦,母亲的身体就像一块巨石,将她牢牢压在杂乱的小隔间里,连呼喊都不能。
现在细想起来,那个隔间和棺材有什么区别?
解脱的日子来的意想不到的快。
那是个冬至的晚上,于国伟接了一个送货的大单,因为走的是盘山公路,边上都是坟场,他不敢一个人去,所以叫了舅妈陪着壮胆,谁知在一个急转弯和一辆酒驾的大货车撞上,夫妻双双当场身亡。
司机很快被抓,他是个穷困潦倒的酒鬼,当晚开车就存了报复社会的心思,得知要赔付巨额抚恤金后,没有犹豫就自杀了。
这个新闻在他们那个棚户区小小的轰动了一把,没过多久,薛家管家上门拜访,提出想要收养于静宜。
管家还自作主张问她想不想和表姐一起,于兰清楚地记得,当时薛静宜甜美柔弱的神情陡然生出满满恶意,一边哭着一边抱住了她。
她本能地喊出不要,身体下意识躲开,右脚却被左脚别到,歪歪扭扭摔在地上,于静宜压低了身子,青涩的脸庞透着与实际年纪不符的冷漠。
薛静宜顺理成章把这个当成了她的回答,然后友好地扶她起来,带着哭腔和她说再见。
于兰被母亲以前的工友带了回去,从此就再没见过薛静宜。
直到两年后,考进熙宁中学,薛静宜这个名字,才重新进入她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