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杀人啦!”
屋门打开之后,一记非人的惨叫声冲破屋顶,惊动了方圆两里的村民。
不一会儿,邻里都被张大娘的哭喊声引来,聚在小院子门口或墙头,或兴奋或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内院的究竟。
张大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尚未及冠的儿子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口吐白沫的情形,先是尖叫起来,随即猛地趴在还有余温的张康尸首上嚎啕大哭。
蔺如初再次见识了她的大嗓门,耳膜都要被震聋了,眉头不由拧成一团,抬脚便要离开这间还有残留情毒气味的屋子。
突然,张大娘肥胖的身子此时异常灵活,跳起来挡在蔺如初身前,仿佛怕她飞走似的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冲着快要挤进门的村民们喊:
“父老乡亲都来给我们评评理啊!”
蔺如初被她抓得生疼,用力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开来,心烦意乱之际听到张大娘这一句无异于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的话时,顿时目瞪口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实在稀奇,瞬间鬼使神差地没有开口阻止,而是看她继续撒泼:
“诸位都知道我们老两口是给当朝蔺相爷看庄子的,九年前相爷将嫡小姐送到富平村养病,我们一家兢兢业业地侍奉着小姐,平日里小姐有各种不满我们都是忍气吞声,不敢有半句怨言。”
说到这,张大娘还煞有其事地垂首抹泪,看热闹的众人有一瞬间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在村里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家里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全村都知道,更何况这个官家小姐当年被送来乡下的事情,张大娘可是在村里大张旗鼓地宣扬了许久,把牛皮吹上了天。
谁知道相爷送来的是个不受宠的蔺如初,张大娘根本就没在相府讨到半点好处,于是就变着法子苛待蔺如初,这事儿整个富平村可谓人尽皆知。
尤其是左邻右舍,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对待蔺如初都看在眼里,如今张大娘突然换了个与事实相悖的说辞,还说得声泪俱下,煞有其事,一个个神情复杂,略带同情地看着蔺如初。
蔺如初见众人都默不作声都替张大娘尴尬,可没想到张大娘自己却浑然不觉,而且哭着哭着自己还进入了状态,不依不饶地继续:
“可没想到小姐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明知康儿是我们老两口的命根,竟狠下心杀害了他,他才十八!”
张大娘哭到一半,张壮回来了——他费力扒开众人后,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腿一软跌坐在地,直愣愣地盯着张康的尸体,仿佛在那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灵魂。
蔺如初脑海里对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没什么印象,但此时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毕业典礼那天也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事故发生的太突然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台下父母的神情。
过后他们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会伤心欲绝吗?
然而伤感不过一瞬,蔺如初很快就被张大娘哭喊得哑了的声音叫回神:
“......康儿自小体弱,大夫说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可小姐竟然连这点时日都不肯给他,就算不为别的,为了死后能下去面对老张家的列祖列宗,我们也得替康儿申这个冤啊!”
听到这,这些将“香火”看得自己性命还重要的村民不再沉默,纷纷议论起来。
渐渐地,有人将张大娘胡编乱造的话编排出另外一个说法——蔺如初这些年不堪张氏夫妻虐待,于是杀了张康报复他们。
显然这个说法更容易让人接受蔺如初杀死张康的“事实”,于是风向突然改变了,村民们开始对蔺如初指指点点:
“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啊,平日里看她见着人总是低着头,没想到竟然还杀人了!”
“所以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报官吧!”村里一个威望颇高的老酸儒突然提出了建议。
其他年长者闻言附和:
“是啊老张,让县老爷给你家阿康做主吧。”
年轻点儿的村民则不以为然:
“那可是相爷嫡女,县太爷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嫌命长了?作主?不包庇就不错了!”
音落,众人觉得年轻人说得有道理,毕竟谁也不想惹上麻烦,于是又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蔺如初:“.......”
她这个当事人还一句话都没说,这些人都替她安排好结局了?没想到这些大梁好村民不仅想象力丰富,而且还很“热心”!
消停了一会儿张大娘见村民说着说着扯远了,又嚎了起来:
“我家阿康死得好惨好冤啊!这大梁还有没有王法啦?我也不想活......詹嬷嬷!”
这时,消失了大半日的詹嬷嬷和芍药姗姗来迟,张大娘眼尖看到就立即扑了上去,抱着她的腿又是一顿哭:
“詹嬷嬷您可是相府的人,如今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虽说我们身份卑微贱命一条不足挂齿,那可是我老张家的香火啊!人命关天,您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切不可徇私啊!”
于是还不知道京城相府来了人的村民们闻言顿时噤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妇人——詹嬷嬷站在哪一边很重要,此时她对张康的死的态度则代表了相府对蔺如初的态度。
然而早就知道詹嬷嬷与张大娘那个歹毒计划的蔺如初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因此先发制人地开口:
“我怎么不知道,相府的下人离开了京城,还能充当一方县令了?”
蔺如初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微笑,杏眸清澈明亮,仿佛以往那个呆滞胆怯的痴傻儿只是村民们的幻想,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不止众人听得一愣,就连张大娘也忘了哭,“你......你说什么?”
蔺如初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死死瞪着她的詹嬷嬷,一字一句地说:
“一个奴仆竟然还能主持公道?虽说富平乡偏僻,但还没有沦落到不分尊卑的地步吧?”
富平乡如今的村民大都被老酸儒教过几年,而老酸儒平生最容不得的,就是一切有违三纲五常的人与事,此时听到蔺如初质疑富平乡的风气,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老当益壮地开口:
“那是当然!怎么说富平乡也是西北十几个乡镇中最大的一个,也是出过几个秀才和举人,可不是什么不开化的穷乡僻壤!”
蔺如初看到背对着众人詹嬷嬷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不甘心地住了嘴——她目的达到,于是点头: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堂堂一个相府嫡小姐,被诬陷杀人后连一句辩解都还没说,就要任凭一个婆子处置了呢!”
老酸儒心想也是这个理,于是便再次提议:
“既然如此,那还是到衙门让县太爷判断吧!”
蔺如初勾了勾嘴角,“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请诸位记住此时的情形,到时候好为我作证啊。”
既然他们要把事情闹大,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