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梁边陲小村落——富平乡的蔺如初却对此一无所知,她循着原主脑海里的记忆抹黑下山,沿着泥泞小路往那个让原主抗拒却又不得不回的小庄子走去。
她人影刚出现在这小庄子的门口,就听到一记河东狮吼劈头盖脸地喷过来,“你死哪去了?”蔺如初被这平地一声雷炸得脚步一顿,不由皱眉抬头看着眼前的妇人——这就是张壮的婆娘,张大娘了。
张大娘穿着一身深色粗布衣裳,膀大腰圆,脸生横肉,瞪眼欲裂,一手叉着腰,一手快戳到她鼻子上地继续骂道:
“没魂没影的,天黑了不知道回来?要是死在山上了可别想我去找,看见你这脸就来气......”
蔺如初听着张大娘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这声音跟推原主下山的声音并无相似之处,而她看到自己没有丝毫惊恐,所以凶手应该不是张大娘。
“......又傻又不中用,就知道吃,浪费老娘米粮!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面上,我才懒得伺候你这个傻子!”
蔺如初往后躲了躲张大娘四处纷飞的唾沫,视线打开之后,便看到张大娘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妇人,妆容精致,衣着鲜亮,另一个则是二八年华的丫鬟打扮,对上自己打量的目光时,神情有瞬间凝滞。
原主之前智力低下,记忆力也差得很,若不是经常做的事和见到的人,她都记不住,此时脑海里并没有关于这两个人的记忆,所以她们应该不是庄子里的人。
蔺如初联想起张大娘刚刚变本加厉地作威作福的举动,还有那妇人看向自己时轻蔑的神情,心中了然,大概能推测出她们是何人,从何而来了。
张大娘见蔺如初怔怔呆住的模样,虽然与平日里目光呆滞无神有些许差别,但她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远在乡下见不了夫人几次,这次夫人派亲信——詹嬷嬷前来,她得好好表现一番好表忠心,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赏赐。
想到银子张大娘顿时有了底气,更加卖力地吼着使唤蔺如初:
“还杵着干嘛?等着谁八抬大轿地抬你啊?柴呢?赶紧去劈了!”
蔺如初闻言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张大娘,神色淡淡,“没有。”目光扫过她粗壮手腕上箍着的银镯子,瞳孔皱缩——若是原主记忆没出错,那只银镯子,是原主生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几年前被张大娘抢了去。
“什么!”张大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看向她背后那个空空如也的背篓,顿时火冒三丈,她原本想让詹嬷嬷知道那个痴傻儿已经被她调|教得不敢忤逆半点,谁知傻子突然发什么癫,竟然敢空手而归,还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没有!
她刚刚还拍着胸|脯告诉詹嬷嬷那个扫把星是怎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这会儿蔺如初就当着詹嬷嬷的面打自己的脸!
张大娘面上挂不住,一边撸袖子上前,一边凶神恶煞地高声呵斥:
“那你这一整天去哪鬼混了?弄了个大花脸回来给谁看啊?别以为这样就能把老娘糊弄过去,看老娘这次不好好收拾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小杂.....”
蔺如初对着一步步逼近的张大娘无所畏惧,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一双杏眸明亮且清澈地对上张大娘那凶狠的目光——那双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张大娘有瞬间犹疑,这时蔺如初勾着嘴角不容置喙地打断:
“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十一岁的少女明明噙着笑,但又圆又大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加上被脸上犹如开花的干涸血迹一衬托,无端地生出了骇人的寒意,让张大娘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这傻子平日里都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当初被送到富平乡来,身边连个可靠的下人都没有,张大娘这九年来肆无忌惮苛待她惯了,哪里见过她这般凛冽眼神,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
“什......什么?”
毕竟那个傻子这九年来都不敢有任何怨言,此时突然当着詹嬷嬷的面突然提起什么主仆关系,她想干什么?
张大娘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正想开口便听到蔺如初笑吟吟地看着一直站在院子不说话的两人问:
“这两位是从京城来的吧?”
张大娘闻言心中大惊,连忙站在她跟前挡住视线,心虚地提高音量:“关你什么事,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其实她心里也在打鼓,詹嬷嬷自傍晚进门,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有透露此前来的用意,这让她不得不去猜,是不是京城有变?
蔺如初见张大娘神色惊慌,心中了然,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而是一边绕开张大娘,一边朗声质问那两人:
“我虽离开相府九年,可终究是相府的唯一的嫡小姐,如今你们见到我不行礼就算了,连我问话都敢不回,相府的下人已经如此目无尊卑了?”
音落蔺如初走到了闻言色变的两人跟前,詹嬷嬷好歹活了几十年,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但一旁的小丫鬟芍药却没有她那般修行,顿时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就想开口。
可却是被张大娘抢了先,“你......你是不是磕到脑袋,傻了?”张大娘跟蔺如初生活了九年,还从未见过她完整说过一句话,这会竟敢伶牙俐齿地当面质问詹嬷嬷,莫非是被人夺舍了?
蔺如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回过头看着一脸惊恐的张大娘,言笑晏晏,“不,准确来说,我是磕到脑袋,然后不傻了。”
不知为何,蔺如初笑得越灿烂,张大娘就越瘆得慌:怎么这痴傻儿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难道真的好了?
蔺如初都这么问了,詹嬷嬷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不过她没有丝毫惊慌,她老神在在,微微福身:
“老奴给二小姐赔罪,老奴是夫人的奶娘詹氏,这是夫人院里的丫鬟芍药,还不快给二小姐行礼?”
芍药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冲蔺如初行了个礼,接着就听到詹嬷嬷继续说:
“还请二小姐莫怪,奴婢们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小姐已经好了,所以怠慢了。”
蔺如初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接受她们的礼,不以为然地反问:
“是么?我看你们隔岸观火看得很起劲啊,见恶奴辱骂我也不阻止和教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人默许恶奴苛待我呢!”
詹嬷嬷闻言,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血迹的肌瘦少女——双眸明亮,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闪不躲地与自己对视,因为血污而瞧不出她此时脸上是何神情,但总体看上去确实与正常人无异。
她当真好了?不傻了?
这倒是夫人始料未及的,那如今又该如何?还能按原来的计划进行么?
詹嬷嬷心中思绪翻飞,面上却不改色,露出了见到蔺如初后的第一个笑脸,滴水不漏地回道:
“二小姐言重了,夫人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这张氏才胆大妄为,以下欺上!夫人派我等前来,就是来看二小姐过得是否如意,二小姐放心,老奴回去定会将此事禀报夫人,好好惩戒这一家恶奴!”
话虽这么说,可蔺如初却一点二也听不出她话里有半丝儿真诚,知道她在搪塞自己。
而张大娘显然也没料到没想到蔺如初三两句话竟然就让詹嬷嬷态度有如此之大的转变,一时分不清詹嬷嬷这么说是真心还是暂时堵住蔺如初的嘴,情急之下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只不过嘴刚张开,就被詹嬷嬷瞪了一眼,愣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吞进肚子,愤愤不平地看着好整以暇的蔺如初。
蔺如初跟没见到张大娘那张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脸似的,面露烦恼地说:
“这么麻烦?那你回京这段时间我若被恶奴害死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