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县衙门门口此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路过的行人看到难得一见的情形也会驻足,加入到看热闹的行列中。
这时,一个鬓发斑白,衣着不甚体面的中年男子背着手慢悠悠地经过此地,看到如此盛况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问:
“哎,今天衙门怎么这么热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有一人刚好被推推搡搡的人挤了出来,于是头也不回地回答,“什么趣事儿啊?杀人啦!”接着愤愤不平地撸起袖子试图重新挤入行列。
中年男子觉得稀奇,“真的?我看看!”他在这浪迹了大半年,还没听过这穷乡僻壤还有杀人这等新鲜事儿,于是也跟着挤了过去。
被他挤到一旁的妇人白了他一眼,不满道:
“关你个老乞丐什么事儿啊?”
这个老乞丐正是早些时候在山上和蔺如初争紫鸢草的老邹,他解了毒就下山,正想着今晚去哪个酒楼蹭吃蹭喝,没想到还能碰上看热闹——他今天实在是倒霉了,所以想看看别人的倒霉事儿来平衡一下心情。
外围一个踮着脚的少女被邹老头粗鲁地扯了出来,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影,“别拉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漱,脏死了!”
邹老头一听别人说他脏不乐意了,高声质问:
“乞丐就不是人,就不能看热闹吗?”
他的声音不小,本来看得起劲儿的村民们一听“乞丐”两个字眼,纷纷往后退,满脸嫌弃。
邹老头对此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得寸进尺,“不想被乞丐身上的跳蚤盯上就躲远点,让让路。”
村民们虽然穷苦,但总觉得自己比起流浪街头的乞丐还是有天壤之别的,谁也不想和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走得近,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癫发狂,要是被缠上就麻烦了。
不过还是有人忍不住嘀咕:
“真是个老无赖!”
然而邹老头就跟听不见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地挤到前排,看到公堂上的少女时先是面露惊讶,随后想起自己今天本该有一大笔进项,却因为那少女飞走了,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怎么又是这个黄毛丫头?”
站在邹老头旁边的是那个老酸儒,他虽然也瞧不起乞丐,但自诩是个读书人,即便是厌恶也不会表露出来,听到邹老头这么说,忍不住问:
“你认识蔺小姐?”
邹老头听到“蔺小姐”三个字时忍不住讥笑,“什么玩意儿?”这小破地方连个员外都没有,哪来的小姐?他原本还想再嘲讽几句,然而话到了嘴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睁大了眼睛,指着公堂上瘦小的少女问道:
“你说,蔺......她就是蔺城的那个痴呆嫡女?”
老酸儒看到他一脸震惊,突然后悔自己自降身份去问一个乞丐,于是闭口不言。
旁边的村民闻言不由冷笑,“什么痴呆?刚刚她做的事你没看到?哪个痴傻儿有这样的胆量,在县太爷跟前和张大娘对质?”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说她痴傻都是传闻,咱也没亲眼见过。你看她,像是个痴傻儿的吗?有哪个痴傻儿杀了人还无所畏惧,有理有据地对簿公堂的?”
邹老头难以置信,“她?杀了人?”几个时辰前他已经试探过了,那小丫头根本没有半点儿功力,就她那手无缚鸡之力还杀人?用毒么?他没有将这些冷嘲热讽说出口,而是住了嘴,听其他人议论开来:
“可不是嘛?杀了老张家的独苗。”
“是不是她杀的还没准呢!”
“官爷都在她屋里搜出情毒,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是她?”
邹老头眼角抽了抽,还真是用毒?没想到蔺城那老狐狸还有个会毒的女儿,自己还好死不死地说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思及此,邹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真是倒了血霉了!”他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然而不明所以的村民还以为他在感叹老张家倒霉,兴致勃勃地接了过去,“可不是嘛......”
公堂之上,众人看着衙役手中绣工精良的帕子,俨然已经笃定了蔺如初杀了张康。
原本摇摆不定的许文见证据确凿,顿时有了底气,连名带姓地质问:
“蔺如初,你还有何话说?”
蔺如初坚定道,“当然有!”在场不是想置她于死地的,就是事不关己的,没人会帮她说话,倘若她也不为自己辩解,难道坐着等死么?
众人见她处于劣势也没有半点儿惬意,而是从善如流地开口:
“第一,若我杀张康是蓄谋已久,那就不可能留下这么容易找到的‘证据’,更不会自己跑去他屋里下了毒还不走,傻傻等着被你们当场抓住,所以在我屋里搜出来的情毒,极有可能是某些人的栽赃陷害。”
说到这,她轻轻地扫了张大娘一眼,张大娘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凶狠所取代,愤怒不已地想要开口,蔺如初先她一步:
“第二,我想问许大人,贵衙门的官差办案都是这么‘面面俱到’么?取个证物还有功夫附带搜寻了我的屋子?”
蔺如初好整以暇地看着许文,刚刚她提到香炉的时候许文便让人去找那只香炉,但并没有下令搜屋子,可衙役却从她屋里发现了不属于她那块帕子,想必是受到了一些人的“指点”。
她看了一眼早就恢复了神闲气定的詹嬷嬷,当时张大娘喊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可住在院里的詹嬷嬷与芍药却跟聋了似的,过了一炷香姗姗来迟,想必那块帕子便是那时她们趁乱放进她屋里的。
许文一怔,听出了蔺如初的言外之意——有人买通了他的手下,顿时有些恼火,只是一时分不清是被蔺如初质疑办事规范而生气,还是恼将手伸到他身边的人,黑着脸抿着嘴,并没有开口。
这时,张大娘迫不及待地反驳:
“如果你心里没鬼,还怕被人搜?”
蔺如初笑着反问:
“那我若是丢了贵重物品,衙门管赔么?”
张大娘不屑,“你能有......”
蔺如初却没心思听她说下去,斩钉截铁地打断,“第三!”随即继续说:
“富平乡乃至富平县的药材铺不多,只要许大人派人去查,便知道我并没有去过药材铺。不过......”
说到这,她定定地看着神闲气定的詹嬷嬷,若有所指,“既然有人能将情毒放进我屋里送给官府,相信买通一个药材铺的伙计也不难。”
张大娘冷笑道:“所以你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饶了这么一大圈分明是想拖延时间!”
蔺如初轻笑,“不,我是在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不可能杀人。”
许文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脱口问道:
“为何?”
蔺如初娓娓道来:
“因为情毒的毒性极小,只有长期使用才会中毒,不会致死。如果我真想杀人,砒霜鹤顶红等其他药性更强的毒更有效,再不济弄点老鼠药,只要下在饭菜或水里,一毒就能毒死全家人,一劳永逸,我也不用被诬陷至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既不似刚刚的漫不经心的模样,更不像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痴傻儿,语气不缓不急,透着冷漠与无情,听得张大娘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等着她,“你......你简直就是蛇蝎心肠!”
蔺如初从她口中听到那四个字,不由扯出一丝嘲讽弧度,“别急,我还没说完。”
她继续说下去:“许多人为了助兴会把情毒加进香里,张康体弱多病,是因为屋里点了有情毒的熏香,气血瞬间涌上心头暴毙而亡的。无论点香人目的是什么,点香人才是杀人凶手,很多人在点香后都不会净手,指甲里容易残留碎屑。”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环顾了四周一圈,杏眸弯了起来,朱唇轻启:
“巧的是,在场有一个人身上,就沾了搀有情毒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