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病与药

　　苏幕遮定好三日后去侯府登门拜见，而两次短暂见面后，裴墨归再没有出现，此外也没有其他人前来打扰，于是步青衣有了极其难得的两日清闲时光。

　　这些日子苏锦裳时不时跑来找她，送点心送胭脂送衣裙，显然对步青衣的真正身份并不知情。只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步青衣不太喜欢被人黏着的感觉，一大早便在自己脸上动了些手脚，换一身家丁的男装溜出王府。

　　目前为止，她只知道与青玉郡主指腹为婚的是白衣侯卫钰，而之前裴墨归那句“白衣侯未必会接受”让她觉得，有必要多了解一些关于那位白衣侯的事情。

　　在人口稠密的帝都，想要打听什么人什么事，没有比酒楼茶肆更快捷的地方。步青衣女扮男装，怀揣着典卖首饰换来的几两银子，大摇大摆走进了城中第二大的酒楼，十里香。

　　时间尚早，酒楼来客不多。步青衣却也不急，找个角落坐下再拿出几个铜板塞给小二，低声道：“人多时，你挑那些半醉的客人给我打探打探，广陵王府和白衣侯府那桩婚事可有什么消息。”

　　小二手脚利索收了钱，满面笑容送来一壶热酒几碟小菜，等来客多了些，便忠心耿耿地开始完成步青衣交代的任务。

　　“都是门阀世家，定好的婚事还能有什么问题？等着抢喜钱就是了。”

　　“未必吧？我可听说白衣侯早就有意中人了，好像还是有点身份的人物，怕是不会老老实实接受这桩婚事。便是同意了，侯夫人的位置谁来做也是不好说的。”

　　“胡扯！青玉郡主那可是广陵王的女儿，难不成白衣侯连广陵王的面子都不给？我可不信！”

　　借着同一话题，堂中不同坐席的宾客竟然聊了开来，当中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嗤笑一声，似乎对众人的言论嗤之以鼻。

　　“就算苏幕遮是郡王又如何？卫家可是三朝元老五代将门，白衣侯连战场都没上过，不还是照样给了大将军的头衔？这说明什么？说明当今天子是提携着白衣侯的。你们也不想想，宫中正当宠的可是陈惠妃，而陈惠妃是白衣侯的妹妹，人家用得着理会广陵王的面子吗？”

　　呦，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居然还是皇亲国戚啊？

　　有个位高权重的夫婿，为什么偏要找人替嫁呢？步青衣对拒绝回乡的青玉郡主本尊有了几分好奇。

　　“嘿！你个傻子，不干活在这里看什么呢？还不去后厨帮忙？！”

　　一阵斥骂声打断了步青衣沉思，她循声望去，是掌柜在拎着一个年轻人的耳朵训斥。奇怪的是，那年轻人目光直直望着步青衣，半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是认识的人？

　　念头一起，立刻被步青衣摇头驱散。

　　怎么可能呢？出门前她可是特地易容了的，就算与她接触最多的苏幕遮也绝不会认出，这点她很有自信。步青衣本想再确定一下，无奈她刚起身，年轻人已经被掌柜推去了后厨。

　　“刚才那年轻人是谁？”步青衣拉住小二问道。

　　“那个？傻柱子，店里的老伙计了，这里不太好使。”小二在额角一比划，嘿嘿一笑，“爷您别介意，傻柱子总这样，有时候就跟寄丢了魂似的盯着人看半天，倒是没恶意。”

　　那人的眼神，的确有几分迟滞，大概真是个傻子。

　　步青衣不再怀疑，收拢有用的信息在脑子里后，结了账起身走出酒楼。一片嘈杂声中，她并未注意到，后厨的门帘被掀起一条缝隙，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

　　就在步青衣离开后不久，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十里香酒楼，卫九城与另一个青年一左一后紧随车厢两侧，路边行人无不纷纷避让。

　　四角雕刻鹤踏祥云的马车顶棚，可不是随便谁都敢用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正是除广陵王苏幕遮外的另一位异姓王，东阳王裴赞。

　　昔年令诸多朝臣闻风丧胆的乱雪阁副阁主，如今皇帝的心腹。

　　“父王信上交代的事，墨归已经办妥。”车厢内，裴墨归恭谨地坐在裴赞对面，带着几分邀功口吻，“我先让九城去探了探，自己又先后去了两次，可以确定那女子的确不是青玉郡主本人。”

　　裴赞隔窗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淡然表情没什么变化：“那她的身份，你可有查明？”

　　“从何而来尚不得而知，广陵王便是对青云郡主也不曾透露。”稍作迟疑，裴墨归又道，“那女子自称姓步名青衣，不过九城试过她功夫，实在普通得很，想来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又或者凑巧撞了姓名。”

　　“步青衣……功夫说明不了什么，有可能是故意隐藏实力。然而她这么干脆承认，我倒不是很确定她说的是真话了，据我所知，那女人的狡猾不亚于顾朝夕。”

　　终于将视线收回，裴赞看向裴墨归，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除了那女人外，广陵王府其他人的动静也要盯好。如果有谁打听当年乱雪阁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裴墨归重重一点头。

　　正事谈完，裴赞的脸上多了些笑意：“对了，此次去南苑州，我又为你寻到一株千年灵芝。等这株灵芝吃完，你的病怎么也该有些起色，不然可就枉费我千里迢迢去往南苑的一番苦心了。”

　　“多谢父王。”裴墨归挤出一丝笑容。

　　车厢外，听到二人隐约对话的卫九城叹口气，默默地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人，谁愿意去吃那些灵芝呢？是药三分毒，经年累月这么吃下来，难保不会吃出什么别的病。只是对于病人来说，为了摆脱折磨，有时候便是毒药也得咬着牙往肚里吞。

　　譬如步青衣。

　　安静的小院里，她独自蹲在火炉前煎药，药碗外摆着几颗红薯用以遮挡——当年的背叛者或许还在人间，她可不想被对手知道痼疾的事。

　　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步青衣有些恍惚。

　　当年半路遇袭，她曾为保护顾朝夕挡下一支毒针。那针上也不知淬了什么毒，半个时辰内就让她心如火炙，乱窜的内力混乱逆行，险些让她筋脉尽断而死。

　　生死关头，顾朝夕不顾一切把她送到皇陵。那里有他闭关修行的寒殿，可以暂时将她封冻沉睡以缓解剧毒侵蚀，并能化岁月为药，慢慢稳定内力、清除剧毒。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彼时一闭眼，再醒来已过十余年。

　　皇陵崩塌，冰殿暴露，前来修缮的苏幕遮把步青衣救起。那时她体内的剧毒已经清除大半，只余下一小部分积聚在心脉处，以至于时不时心口如天火灼烧，剧痛无比。

　　下意识轻按心口，步青衣自嘲一声苦笑，而后端起滚烫的药送到嘴边。

　　苦涩，微辣，恶臭。

　　嗯……真臭！

　　方子是找郎中开的，因为无法说明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方子里尽是些驱邪去毒的药，也不知道是哪一味臭不可闻。

　　臭又能怎么样呢？步青衣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仰头一饮而尽。

　　“呦，这是什么味儿啊？也太臭了！”

　　一迭声的抱怨从院外传来，步青衣手疾眼快，把剩下的药渣倒进炉火里，又把烤好的红薯捡到碗中。待来人进门，她才看清楚，竟是王妃叶氏身边的侍女眉黛。

　　眉黛走到炉边，刻意往炉子上看了两眼，故作惊讶：“郡主怎么吃上烤红薯了？这等东西可是下人们才吃的，传出去郡主会被人笑话呀！”

　　话一出口，步青衣立刻明白，叶氏必然向信赖的侍女传达了并不喜欢“青玉郡主”的意思，否则以眉黛的身份，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主动招惹，话里话外嘲笑她像个下人。

　　这算不算狗仗人势？

　　心思一动，步青衣摆出笑容：“你有所不知，这红薯并非一般的红薯，是我特地从修行的山上带来的。我师父说，这红薯是集天地灵气之地栽培的，是精华所在，吃了它有养颜益寿之功效，许是在什么人参灵芝之上呢！”

　　眉黛终归是没见过世面的侍女，听步青衣这么一说，眼睛顿时多了抹垂涎光泽：“呀，真有这么灵？红薯还能和人参灵芝比？”

　　“不信？你吃一颗就知道了，效果特别明显。”步青衣掰开一颗红薯，故意在残留着药汁的碗上抹了一把，一脸真诚递给眉黛，“红薯配灵药，这是我们修行必备的食物。来，尝尝。”

　　眉黛有些犹豫，视线在递来的红薯和步青衣脸上来回逡巡，最终还是相信了那副“骗你我是小王八”的表情，接过红薯忙不迭咬了一口。

　　“好臭啊，这是什么味道？”眉黛差点呕出来。

　　步青衣一本正经：“灵药啊，我师父的独门配方，也是延年益寿的宝贝。”

　　“哦……”

　　强忍着笑意，步青衣眼看眉黛一口口吃完了臭味红薯，还满怀感激地向她道了声谢，顺便把叶氏吩咐来“训诫”她要守规矩的任务和盘托出。

　　可惜的是，想要进一步从眉黛口中套话的小算盘没能实现——才聊了没多久，眉黛就突然脸色大变，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