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迎接蒙族两位王子千里迢迢来朝,皇宫上下举行盛典。
连岳灵心也换下了平素的白衣。
大典的礼服是江玹逸带着秦海亲自送来。
江玹逸指着丫鬟们捧着的礼服,说道:“这次大典,皇后务必与朕一道迎接,至于晚宴,你若是愿意,也能一起用膳。”
“看来,皇上是决心要与戎族做个了断了。”岳灵心对这番好意并不领情,因为她很清楚,这场关系着两国能否顺利结盟的大典,于江玹逸来说有多重要。他经不起任何闪失。
“朕与蒙族结盟,干戎族什么事?”江玹逸表面上波澜不惊,却是暗暗打量着岳灵心。
自从朝纲渐渐稳固之后,他似乎已经很久没用这样的眼神看面前这个女人,险些忘了,她除了外貌是女流之辈,其他方面可是不输男子分毫。
他倒也想知道,她对他打算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又有什么看法。
偏偏这些,却不能直接问出口。
岳灵心怕是知道江玹逸的小心思,也不拆穿他,兀自笑道:“蒙族远在戎族之北,与这遥远的蛮荒之国联盟,对我闵王朝看似并无太大帮助,但若是加上戎族来看,就不一样了。这戎族介于我朝与蒙族之间,与我朝又是多年积怨,若是我们能与蒙族结盟,将来一旦战事扩大,便能对戎族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即便那草原雄兵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前后包抄围困。反之,如果让戎族先拉拢到蒙族,那么他们就会多一个有力的后援保障,相比之下,我朝就显得势单力薄许多。可以说,蒙族的倾向,对我朝与戎族两国战局有相当大的影响。”
江玹逸听罢,脸上浮现出冷笑,说不出是肯定还是讽刺,“岳灵心果然还是岳灵心,这么多年,也没有白费当年的才学。”
“江玹逸也还是江玹逸,永远这么门缝里看人。”岳灵心回以冷笑。
江玹逸收起了笑容,斜睨她一眼,“只可惜那戎族首领狂傲自大,对周边之国不但不思拉拢结盟,反而多番侵扰,这反倒给了朕机会,去拉拢蒙族。”
“可是蒙族毕竟在北地落地生根已久,根基稳固,戎族也不敢太过狂妄,所以两国之间大部分时候也都相安无事。那蒙王未必愿意多兴战事,这次也只是派了两名王子过来,要洽谈同盟,未必会像皇上想象的那么容易。”岳灵心分析道。
江玹逸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梢,“这就不劳皇后费心了。朕自有主张。你只需要在迎接大典上,表现出一国之后该有的风范便可。”
岳灵心闻言只是笑笑,既然如此,她就不多话,且看他要如何行事。
其实当年她能看上江玹逸,不就是因为他智勇双全,更有治国之才,远远胜过软弱的太子,若非身份所阻,又岂是落得那般地位?岳灵心也不愿看见这帝王之才白白浪费,才决定帮他一把。现在想想,那时候看上他的冷峻果敢,有帝王的魄力,却正是她现在所遭受一切的源头。
他的心,终究是冷的吧!
“臣妾从前甚至想过,能不能取出皇上的心来,看看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岳灵心这么想着,竟然就脱口说了出来。
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这可是有弑君的嫌疑啊!
“娘娘,您可不能这么说!”秦海吓得一哆嗦,脸色都白了。
江玹逸转过去的脚步一滞,身体僵硬在那里。
“秦公公不必担心,就算本宫真的取出皇上的心来,也会完好无损地再放回去。而且,那也不过是从前的念头罢了。现在于本宫来说,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出手。”岳灵心示意李嬷嬷领了礼服,淡然走开。
江玹逸还愣在那里,眼底的暗流波涛汹涌。
那一年,充满血腥味的军营帐篷里,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在战场上,他被伏兵围困,战至最后一人,本以为功业未立就要战死沙场,幸得她算出有诈,愣是违抗军令带兵来援救。两队人马狭路相逢,激烈交战,混乱之中,他被人偷袭。为了救他,她竟生生为他挨了一刀。其实在他外出之前,她已经将祖传的护心镜交给他,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想着他的生死,顾不得其他。
敌军那一刀直入左胸,他抱着她从沙场一路奔袭回营,她的头一直靠在他的心口。
当他好不容易回到营中,她身上的衣衫已几乎全被鲜血浸透。
大夫说,她能活过来,是个奇迹。
她睁开眼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却微微笑了,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感觉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但是,我听见了你的心跳声,第一次,那么近、那么真实……我就知道,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回来见你。我还要……为你建功立业,还要,做你的皇后。我不能死……”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倔强的她流泪。
他不知道,那滴泪原来一直留在他心里。直到此刻,还在他的心底微微发烫,让他冰冷的心,好像被灼烧一样疼痛。
“皇上……”秦公公摸不准江玹逸的心思。但是江玹逸沉着脸,总让秦公公觉得不安。秦公公以为是刚才岳灵心说的话太过不敬,触怒了江玹逸,却不知,那段被尘封的过往,其实江玹逸从未忘记,只是他不愿记得罢了!
一旁的姜凡低下头,看了看挂在宝剑上那发旧的剑穗流苏……
到了大典这日,岳灵心早早地换好了礼服,金色的华服辅以大红的锦缎内衬,衬得她雍容大雅,一改平日的羸弱,将门虎女之风范将皇后的大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轻扫娥眉,对镜贴花黄……看着铜镜里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岳灵心几乎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小时候以男儿装示人,在学堂中和各位皇子公子们厮混较劲,长大后一身戎装,在军中随父亲习武练兵,封后大典草草了结,三年如同冷宫的岁月,无人需要她浓妆淡抹去取悦,她都快忘了自己这一身红妆,承袭自她号称“帝京第一美人”的母亲身上,又曾是多少人追逐倾慕的对象。
如今,梅年已度,她为人妇,他也未及而立。从金钗到桃李,整整八年,她将自己最美好的岁月用来爱一个人,却将用剩下的所有人生,来恨她爱过的那个人。
人生总是如此讽刺。
“娘娘想什么呢?”李嬷嬷为她整理好发髻,笑呵呵地问道。
岳灵心回过神来,一边戴好耳坠,一边笑说:“当然是在想,我爹那么五大三粗的一个人,怎么能生出我这么漂亮的女儿呢!”
李嬷嬷闻言,捂嘴笑道:“不是老奴说啊,这得多亏了娘娘您会挑,尽挑了夫人的美貌和才情,却习得大将军的风范,真真是生得连老天爷都嫉妒啊!”
“这倒不假。若非老天都嫉妒,又怎会让本宫这辈子都只能囿于宫闱。”
“娘娘……”李嬷嬷眉间的喜庆化作一丝感伤。
岳灵心道不在意,笑笑说:“个人种的因,个人结的果,也是本宫活该。他这辈子被我缠,也是他的因果。既然都不好过,就好好地斗下去,才能让这选择有些意义。”
李嬷嬷见岳灵心莞尔一笑,提了裙摆便出门,连忙跟上去。一边走,李嬷嬷一边说道:“娘娘,那丫头今早又送了早点在门口。”
岳灵心微微侧目,李嬷嬷说的是谁,两人都心照不宣。
“本宫都将她赶出清秋院,连大门都进不了,她还执着什么?”
“老奴看啊,这丫头是真心想赎罪。”
“皇宫中,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未必是你愿意赎罪,就一定会有机会。她昨日可以为了相交情分出卖本宫,明天也能迫于压力和威胁,背叛本宫。这个人,李嬷嬷你就不要再提了。”岳灵心直接掐掉了李嬷嬷的话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怎知她真的不会动摇?她不想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
时辰尚早,文武百官已经在朝堂齐聚等候。江玹逸先到一步,群臣方才参拜完,便听见“皇后驾到”的喧声。
岳灵心徐步进入大殿,群臣参拜,高呼“皇后千岁”,就连江玹逸的目光也停滞在她身上。
他已经不记得具体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盛装打扮。只是初次见她从假小子换成女装时,他着实为那一张稚嫩却美艳的面容惊艳了一番。没想到今日再见,那种惊艳的感觉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更加蠢蠢欲动。
岳灵心却一心在文武百官中寻找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江玹逸握住她的手,将她迎到身边,小声说道:“国丈大人抱病在身,未能上朝,皇后还是好好应对眼前人事吧。”
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否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反正岳灵心的脸一下子黑了,用眼角余光瞪他一眼。江玹逸低低地笑了两声,似乎觉得看到她失望的表情竟是有趣。
这样在人前装恩爱,掩饰着天下皆知的裂痕,不知算不算掩耳盗铃。
岳灵心无奈地想着,殿前来人报说,蒙族两位王子已到殿外。她突然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江玹逸却好像早有防备,她越是想挣脱,他越是将她抓得紧紧地。
他用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中,像是戏弄,不让她挣脱。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却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