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果提着背包,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堂屋走去。
堂屋的正中心,竹编的凉席上,易朝延早就被人换上了只有死人才能穿的寿衣,端端正正的躺在那里,就像是熟睡了一样。
因为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苍白的带着一丝浮肿。
应该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都快要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了。
“爸!”易果开口轻轻的喊了一声,压制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崩溃了。
止不住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落了下来。
她颤抖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抓着易朝延被水泡的发白发胀的双手,口中不停的呼唤,恨不得能将躺在那里的人给喊醒。
心如同刀绞一般的痛,四五个小时以前,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流溪河发了大水,九转沱决堤,村子下游好多住户都被水淹了。
父亲易朝延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孩子虽然救了起来,自己却被洪水给冲走了,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在下游找到。
易果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事实,她觉得应该是家里人给她开的玩笑,流溪河年年都会涨水,但却从来没有决堤过,那河堤可是全部用上好的青石堆砌的,一般的大水怎么可能冲得垮?
父亲的水性有多好她是知道的,以前还参加过县里的冬泳比赛,拿过第一名,根本就不可能淹死在水里。
一定是今年春节,因为加班没有回家,所以爸妈生气了,故意用这种方式骗自己回来,想要给自己相亲?
爸妈现在为了要自己回家,但还真的是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即使坐在飞机上面,易果心里面还在给自己做着这样的建设,完全不相信,这样的不幸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等一下了飞机,看着江里的水位,和四处抗洪救灾的人群,易果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离家越近,越接近真相,才发现之前所有的希望,不过就是一场可笑的自我安慰。
易果越想心里越觉得难受,直接扑倒在了易朝延的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爸!我今年春节之所以没有回来,就是为了能够拿到三倍的工资,我在五月份的时候,偷偷的在羊城郊区首付了一套房!
就想着接你和妈过去,咱们好一家团聚,现在房子都还没有下来,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易果心里面全是悔恨,如果不是自己急着买房,春节的时候,能够回来陪陪他们二老,也不至于到现在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如果自己能够早些买上房子,早些将他们接走,就完全可以避免现在的悲剧。
如果……如果……易果心里几乎全部都是悔恨。
“果果!你回来了……”
熟悉而带着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易果停止了哭声,缓缓的站了起来!
转过头便看着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一脸苍白的母亲。
“妈!”
易果撕心裂肺的喊道,迅速的跑了过去,紧紧的抱着她本来就有些瘦弱的身子,才发现她宽大的衣服下面,完全能够称得上是骨瘦如柴了。
一直知道她身体不好,却没有想过会像现在这么严重!
易果鼻子一酸,胸口再次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就像是被人用针扎的一样,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果果,你回来了!你终于回了……”
易妈妈激动的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易果开口问道,她心里面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有人来作出解答。
一个水性如此好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淹死在河里?
明明是救人离世的,可这灵堂却如此安静,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大伯和三叔他们都去了哪里?爷爷奶奶为什么也没有过来?
为什么就留着自己这个病怏怏的母亲一个人在这儿守着?
“发大水,冲毁了大堤,下游好多人家都被水给淹了!还有好几家人直接被困在了房顶上面!
前来营救的救援大队,又因为小河村的桥被冲断了而被挡在了外面。
村里面就只能组织自救,你爸仗着自己水性好,在河里救起来了三四个人!
最后再救安继诚家那二小子时,因为体力不支,被洪水给冲到了河中间!
等你大伯三叔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易妈妈说到这里,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易果虽然没有在现场,但从她描述中,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当时那种惨烈的状况!
“他们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守在这里?”
爸爸是因为救人才死的,可他的灵堂此刻看起来却如此的简陋清静,甚至连一副挽联都没有。
“失踪的还有好几个人,现在水位好不容易退了一些,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跟着救援大队在四处寻找他们!
希望能够发现有人生还,你大伯他们,把你爸送回来之后,就帮忙简单的搭了一个灵堂,然后又继续出去帮忙搜救!”
易妈妈悠悠地叹了口气,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脑中忽然响起,大姑姐之前说的那几句话,顿时觉得头痛欲裂起来。
易果发现她的气色更加的差了,而且胸口还伴着重重的呼息,连忙扶着她在一旁的竹椅上面坐下。
“你现在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开水过来!”易果连忙跑去厨房,好在格局没什么变化,迅速找到了温水壶,倒了半杯开水端了过来。
易妈妈喝了一口温开水,精气神看起来稍微好了一些,这才牵着易果的手,走到了易朝延旁边。
开口喊道:“朝延,咱们家果果回来,你不是一直都盼着她回家吗?
她现在已经回来,你赶快睁开眼睛看看她吧!你就这样撒手离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办呀?
朝延……朝延……”
易妈妈声声呼唤,易爸爸却再也不会给她回应了,易果再次被妈妈的声音唤醒了眼泪。
从走进院子的那一刻开始,眼眶几乎就没有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