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尸体被抬上来,搭着白布。正正方方的摆放在牢房内。
这小房间本就不宽敞,站几个活人还嫌拥挤,尤其此时还摆了这么一块盛尸的木板。
今夜大理寺当值的仵作是个四五十岁的清瘦男子,眉毛稀疏,黑眼圈极重,手上的绷带也裹得乱七八糟的。
姜述坐在石床上,翘着腿,悠悠闲闲的看他们表演。
“郡王殿下,孙大人,今日毕竟是殿下您的大婚,真的要…在这个时候验尸吗?”
那仵作有些踌躇,小心又警惕的去看崔嗣瑛的脸色。
崔嗣瑛摆摆手,“无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请你与孙大人仔细查验。”
他眼眸一抬,正对上姜述瞟过来的双眸。
崔嗣瑛轻轻一笑,“姜小姐,你说呢?”
姜述哼笑一声,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没搭这话茬。
只见仵作将那白布掀开,轻轻移动尸体头部,一边说:“眼未闭拢,而眼眶下陷,嘴唇干裂呈乌紫色,两颊萎缩,因而颧骨特别凸出,血倒冲于头顶,额头黑紫,脑后有硬伤结块,推测是遭器物猛打后死亡,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左右。”
崔嗣瑛恍然大悟一般,“哦,酉时一刻在槐序院发现陈大尸体的,时间也对的上。”
三人齐齐望向姜述,姜述慢慢的从石床上下来,直视着他们,问:“可是我当时昏睡,哪儿来力气拿东西去打他脑袋?”
“话虽如此,可当时屋内只有你一人,是不是昏迷不醒,还不是由的你自己说?”崔嗣瑛笑盈盈的看着姜述。
反正话里话外,似乎这么随意查验一下,也还是将凶手指向姜述了。
姜述摇摇头,默默在心内叹了口气。
孙平此时也说:“那…便等郡王府槐序院那边找到姜小姐行凶的凶器,就…”
结案吧三个字还没能说出口。
姜述已经走到了尸体跟前,她蹲下身去,大红裙摆漫开,如在贫瘠土地上乍现的一朵艳丽牡丹。
取下水袖,又狠狠一扯,将华贵的布料撕扯成了两条细长的绑带。
“姜小姐,这是做什么?”孙平睁大眼,有些不解。
姜述抬手理了下广袖,然后将其一甩,在胳膊上饶回了几圈。便就着刚才撕下来的长条开始做绑。
“不知这位先生,可否借您的百物一用?”
百物宝是这些仵作的器具箱,里头是剖尸验尸的各种工具。
听她这么问,孙平才战战兢兢的问道:“莫非,姜小姐信不过我们大理寺的仵作,要亲自验尸?你会验尸?”
姜述麻利的将两边手臂上了绑带,又扯了块长方巾,往脸上一系,遮住了口鼻,才慢条斯理的答道:“看过一些杂书,跟着学了学,倒也不是质疑大理寺先生的水平,只是事关我的名声,我还是亲自动手,心里踏实一些。”
“这…”孙平下意识想阻止,试探的看着崔嗣瑛。
却见崔嗣瑛俯眼看着姜述动作,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姜小姐,本王只提醒你一句,若你验不出个好坏,仔细再添你一个毁尸灭迹的罪名。”
“我一个新嫁娘,莫名成了杀人疑犯,新婚之夜在这大理寺过,再坏,又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姜述声音中带着恬淡的笑意,云淡风轻的,似乎并未觉得此时情况有多危险。
她轻掰着陈大脑袋查看,又解开了陈大的衣衫,胸膛上泛着些青紫色的斑点。
接着是已经僵硬的手足。
“尸体已经出现完全僵硬后软化,并且已经开始出现尸斑了,说明他的死亡时间不止两个时辰,应当是六个时辰往上。也就是说在我被喜娘背进槐序院时,这人就已经死了。”
姜述一边说话,一边取出百物宝里的一把细小的银色撬棍,在一张陈旧的方帕上擦了擦。
她接着说:“再者说来,若是重物击打致死,那血必定喷溅,可我做为近距离杀他的凶手,身上一点血都没沾上,这不是很可笑吗?”
崔嗣瑛眉头微挑。
姜述握着那撬棍,伸手将尸体的嘴掰开了些,又以撬棍探入他咽喉中。
看着这女人神色冷静的摆弄尸体像家常便饭那般简单,那仵作竟有些紧张的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一边还不忘去探究崔嗣瑛的神情。
崔嗣瑛皱着眉,紧紧盯着姜述的动作。
便见姜述将那撬棍深入尸体的咽喉,另一只手还固定着尸体的下颌,动作很麻利。
她取出撬棍后又动了下尸体的头部,继续叙述:“尸斑也出现过移位,从胸前…到颈部。说明他断气之后,尸体被移动过。”
“所以呢,最贴合的可能性就是,这人是中毒死亡,然后头部遭击打,尸体被移动到了槐序院。”
“你这…可不像是光看书就能看出来的本事。”崔嗣瑛敛着眸光,视线蓦地有些阴鸷。
“大抵是我的学习天分要比常人好上一些吧。别人能学三成,我便能学到五成。”
姜述边答话,缓缓将撬棍取出,慢慢举到了烛火边上。
银制的撬棍顶端,已现了一小团乌青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渗人!
“这是…”孙平低呼一声,那仵作退到了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姜述眼神微凛,轻声道:“咽喉深处还有少量口腔黏液,混着明显余毒,可见这毒辛辣,我就不剖他的腹了。这些…足够了。”
“郡王妃厉害…方才是小的不谨慎,小的…学艺不精,学艺不精…”
仵作冷汗连连,一直往崔嗣瑛身后躲。
姜述睨他一眼,笑了笑没有与他答话。
而是继续朝孙平说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是。有劳了,姜小姐。”
崔嗣瑛不说话,孙平只好拱手应下了。
孙平弓着身子,看姜述走过来,便侧开身子让了路。
姜述一边解开手上的绑带,边朝牢房外走。
“等等。”
崔嗣瑛喊住了她。
“殿下还有事?”
姜述回眸,很平静的看着他。
崔嗣瑛转正了身姿,正对着姜述,说:“此时已夜深了,郡王府的马车在门前。”
姜述淡笑道:“多谢。”
“殿下,她…这就让她走了?”
那仵作从崔嗣瑛身后探出头来,牢房门前早没了姜述的身影。
崔嗣瑛背着手,回头睨他一眼,“不然呢?让她继续在这看你耍弄三脚猫功夫丢人?”
仵作苦着脸,“殿下您也没说她是个行家啊,奴才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您还不清楚吗…”
孙平拢了下袖摆,恭敬道:“殿下,您看这尸体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