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振云一时间呆住了。
他没想到夏乔看似天真活泼的外表下,还藏着那样一双眼睛。
不过他想起之前夏乔写来求助的信,便也稍稍能明白,如果不是委屈到极点、痛苦到极点,她又怎么会来跟外祖家求助呢?
人在困境中磨砺,到最后大抵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在困境中堕落,慢慢失去了激情和斗志,失去了希望和光明,变得麻木,安于现状得过且过,日复一日地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
另一个是在困境中涅槃,抛却往日的束缚和框架,像浴火的凤凰,在长时间的韬光养晦和蛰伏之后,展翅九天。
乔振云有预感,夏乔就是第二种。
他缓缓的笑了,笑容里夹杂着三分心疼和七分欣慰,然后说道:
“我当然是想听实话。这屋子里没有外人,乔乔有什么想法,可尽管告诉我。”
夏乔想了想,便开口说道:
“实话就是,我不信任府中的那些人,不信任祖母,不信任二叔二婶,也不信任三叔三婶。整个镇国将军府,我只信自己。”
说罢,不等乔振云开口问,她便又继续说道:
“外祖父应当清楚,我如今的祖母并不是我的亲祖母,而是祖父的续弦,我父亲也并非她亲生。所谓人心隔肚皮,我们大房和他们,终究是隔了一层。端看这些年,她放纵二婶苛待我、陷害我,便知道她们没安什么好心。”
“更重要的是,我二叔三叔走的都是文官路子。如今朝廷中文官的派系分明,杜丞相和钟学士分庭抗礼,他们想要晋升,少不得要走杜丞相和钟学士的门路,如此一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被绑到二皇子或者四皇子夺嫡的船上。”
“我父母兄长都不在京城,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更何况我们夏家本是武将之家,跟文臣素来泾渭分明,若是圣上认为我二叔三叔的举动,有我父亲的意思,那我们又该如何?圣上会不会觉得,我父亲已经暗中站了队?”
“退一万步讲,哪怕圣上信任我父亲,可我也不敢保证祖母她们不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再有一年多就要及笄,及笄之后便该着手议亲,倘若我父母还不回来,那我的亲事必定是被祖母拿捏在手里。她们会做些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我的亲事不能随便定,一旦定了,少不得要把父亲和乔家牵连在内。外祖父,我如今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周围都是豺狼,进退两难,我若是自己不为自己打算,难不成真的要让西院的人,来决定我的命运?”
虽说夏乔一个女孩儿家,对着这么多男子谈论自己的亲事,多少有些不妥,可今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倒也不怕再说清楚些。
以上那些话,固然是她临场发挥,为了解释自己先前对朝中局势的分析,可也的的确确都是事实,是她自重生之日起,就在考虑的后路。
乔振云听着夏乔的话,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保护镇守边境的父母兄长,保护乔家。
“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乔振云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道,“可是乔乔,你既然有心想参与到这滩浑水中来,却有没有想过,大皇子和八皇子其实不适合夺嫡?”
对于先皇后生的那位大皇子莫沧澜,他们也只小时候见过,后来听说大皇子体弱多病,常年与药罐子作伴,为了能让他活的更久一些,圣上将他送出去拜师习武,强身健体,已经多年不曾回过京城了。
至于八皇子莫泽砚,那就更不着调,虽已经十六岁,但如今还没有在朝中任职,也没有替圣上分忧的意思,除了生性洒脱豪爽能得一声称赞外,完全没有任何治国之能。
所以,即便这两个人有资格夺嫡,却也不太合适。
反观二皇子莫少陵和四皇子莫思寒,却是一个贤名在外,一个能力卓绝,如今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都颇有声望。
“就算他们不合适,不也还有未成年的皇子吗?”夏乔并没有多言,只笑道,“外祖父,圣上如今身体康健,若是不出任何意外,起码在位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您既然不想参与战队,那何必操心这么多呢?拖着不就好了?”
“拖着?”乔振云疑惑,“愿闻其详。”
“这就是我给外祖父提过的,解决难题的法子。”夏乔说道,“外祖父若是不想被朝中两派逼问,不如直接装病,就以旧伤复发为由告假在家,您早年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圣上必定会同意。而且,圣上也能看出外祖父不想掺和的意思,反而还会好好赏赐外祖父。”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得拖到什么时候?”乔安邦问道,“况且,上朝的可不止是父亲一人,我与你二舅也得上朝,到时候还不是要面临两难局面。”
“大舅舅,如今是初夏,您可知再过不久会发生什么事?”夏乔问道。
“什么事?”乔安邦不解。
“南方水患。”夏乔说道,“咱们日曜国,每到盛夏季节,南方都多暴雨。汛期至,水患频发,南方受灾严重,每一年都会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也有很多乱党趁机集结暴民,扰乱赈灾秩序。大舅舅不如向圣上请旨,提前去南方驻守,有备无患。”
“不错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乔安邦一听,满意的点点头。
“这一去起码得是三五个月,等灾情彻底稳定,您便向圣上请旨,提出一些治水的法子,说要带着兵马留在南方帮忙治水,以绝后患,便又可以名正言顺待在那里,是不是?”夏乔又问着。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大舅舅一介武将,哪里来的治水法子?”乔安邦苦笑。
“这不是还有时间嘛,治水的法子,乔乔到时候保管给舅舅拿出来,如何?”夏乔笑意盈盈地看着乔安邦,目光中满是自信。
前世的时候,夏乔因为看的书多,在书中学了治水的法子,结合了南方当地的实际,对南方水患起到了根本性的遏制作用。
可前世治水并没有这么早,而是在她嫁给莫少陵之后。
所以那些法子,都是她替莫少陵想的,得到圣上褒奖的是莫少陵,在民间留下美名的也是莫少陵。
但是这辈子,她的那些法子,绝对不会再便宜任何其他人。
既然舅舅需要,那她提前拿出来又如何?总归舅舅们不会害她!
众人看着夏乔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小女孩而已,他们却相信了她说的话。
乔定国见乔安邦的事儿解决了,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乔乔,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你帮大舅舅想了法子,也得帮你二舅舅啊!你外祖父装病了,大舅舅离京了,总不能留我一个人在朝堂上,和那群老狐狸周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