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临,苏府各处挂起了灯笼,苏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福鹤堂里不时传出阵阵欢笑。
苏昭玥母子三人正陪着二老话家常,几人已经说了有好一会儿的话了,正好苏鼎和苏怀仕父子下了朝(学),苏承接了两个双胞胎也归了家,便一道来此见客。
两兄弟淡淡地同苏昭玥打着招呼,后者也不知是没有察觉两位胞兄的冷淡,还是完全不以为意,满脸堆笑与兄长们攀谈起来,态度出乎意料地热情。
其实,苏家三兄妹自云州一别,也不过是两三个月未见,彼此之间并无旧叙可谈,遂一番平淡的寒暄之后,苏鼎和苏承便借机先行离去了。老太太也顺便打发了梁栋兄妹去找自家的表兄妹们玩耍,只留下苏昭玥在二老身侧陪伴。
“阿樱,这会儿没旁人在,你老实告诉爹娘,为何如此匆忙入京,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苏老太太唤着女儿的乳名,眼神慈爱。
“爹,娘……我这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们为女儿、外孙做主的……”
苏昭玥从怀里扯出一块帕子,捂着脸就干嚎起来,哭得没有半滴眼泪。
“有事说事,都快当婆婆的人了,还成天只会撒娇哭闹,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
苏老太爷一贯不喜女儿市井泼妇般的做派,当即板着脸冷喝了一声。
“老爷子你这是做什么,阿樱难得来看我们,你就不能好好跟女儿说话吗?”
老太太赶忙护犊子,不满地瞪着丈夫道。
“哼……她是来探望我们的吗?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苏老太爷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苏昭玥,他也是深知自家闺女的尿性的。
“爹……您怎能如此说女儿呢,这回女儿前来是真的有要事找你们商量。栋儿的那桩婚事不成了,杨县令家的女儿与我儿解除婚约了。”
苏昭玥说罢伏在老太太的肩头嘤嘤哀哭,大约是真的触及到她的痛点了,这回儿倒是真掉了两滴泪。
老太太唬了一跳,焦急惊诧道:“怎么回事?不是年前刚订好的亲,婚期就订在今年六月初吗?怎么好端端地突然退婚了呢?”
苏昭玥不再年轻的面皮微微抽搐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说:“其实也不过是件不打紧的小事,但那杨县令家的女儿脾性也太烈了,闹得要死要活地非要退亲,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还端得那般高姿态。说白了,不就是瞧不上我家栋儿吗?”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说清楚了,不要避重就轻。是栋儿又惹下了什么祸事,让人家非得退亲不可?”
苏老太爷重重一拍桌子,他可没那么好糊弄,自家外孙的秉性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面对父亲,苏昭玥心里还是有些犯怵的,当即不太情愿地道出了实情,虽然她说得半遮半掩,又极力在为梁栋掩饰,但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缘由的苏老太爷还是被气得不轻。
原来是那梁栋在定亲之后还是不改寻花问柳的本色,在生辰那日招了一班狐朋狗友和青楼花妓游花船,一群人白日宣淫之际,正好被那日与携带家眷,陪同几个同僚游湖的杨县令撞了个正着。
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当众失了颜面的杨县令,恼羞成怒之下,不再顾忌苏鼎的面子,火速与梁家退了亲。
“混账,荒唐,简直岂有此理。你们这么做,是将老大与杨县令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啊,我怎么生出你这般糊涂透顶的女儿……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怪罪人家把事做得太绝。以我看,人家杨县令没撤了女婿的官差,你们就该烧高香了。”
苏老太爷气得把桌子敲得“梆梆”响,看向女儿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这桩婚事本来就是杨县令看在苏鼎的面子上,才与下属梁县丞家的儿子结为姻亲的,否则杨县令哪里看得上一事无成,贪花好Se的梁栋。
苏昭玥母子这一通乱作,把一桩大好婚事作没了不说,还直接得罪了丈夫的上峰,就连苏鼎这个当初的保媒人也一并得罪了。
也难怪苏昭玥要带着儿女进京,一则是为了避难,二则也是向娘家求助来了。
“这栋儿也是,明知有婚约在身,也不懂得约束一点,好歹做得隐秘些,被人当场抓包,那委实无话可说了。”
苏老太太尴尬地笑道,这事的确是外孙做得不地道,她就算想帮他说好话也没个理由。
“你的意思是,栋儿招花姐还没错了?错在这事被人当场发现了?”
苏老太爷简直要被这对母女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蠢妇啊……你这个蠢妇,难怪把女儿和外孙娇惯得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这个家迟早要毁在你们这对蠢妇手里。”
苏老太爷指着老妻的鼻子大骂,当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
人都道是妻贤祸事少,苏老太爷深深觉得自己对不住女婿。
梁家女婿那可是个再忠厚老实不过的读书人,偏偏摊上了自家这个搅屎棍一般的女儿,还把一对儿女教得一个比一个不堪,每每面对梁家人,他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搁。
苏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却还要在女儿面前被丈夫骂得狗血淋头,当即老脸通红,一半是气恼的,一半是羞愧的。
“爹,是女儿和外孙做错了事,您怪罪娘做什么?看您把娘给气得,回头有个什么好歹该如何是好。”
苏昭玥轻抚着老太太的胸口,帮她顺气,一边朝父亲抱怨道。
如今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父亲非但不理解安慰他们,反而大加呵斥,当真是不疼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了。
“你母亲若真气出个病来,那也是因为你。”
苏老太爷恶狠狠地别过头,根本不想看苏昭玥一眼,对这个活了大把年纪却还成天只知惹是生非的女儿,他真的是失望透顶。
难道娘家的这些至亲父母兄弟,对她来说,就是专门替她收拾烂摊子的吗?
“老爷子,您就别再说这般无情的戳心话了。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法子妥善解决吧,阿樱可是咱们的亲闺女,您不能不管她呀。”
苏老太太也知道这会儿丈夫正在气头上,不能跟他硬着来,遂放软了语气,搂着女儿抱头痛哭,做足了一番软弱无助的模样。
苏昭玥本就是惯会做戏的人,当即也抱着老太太嚎起来,母女二人哭作一团。
苏老太爷冷眼看着她们做戏,心都要灰了。
一个两个地都是这般的拎不清,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再不说正事,我就走了,你们娘俩接着哭吧。”
一句话成功地止住了母女俩的眼泪。
“阿樱,你爹说的对,先不忙着伤心,解决问题要紧。你赶紧跟你爹说说,这事你有什么打算?”
苏老太太赶紧推了女儿一把,用眼神暗示她过犹不及,还是要见好就收。
苏昭玥揩了一把不存在的泪,哭哭啼啼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爹,我也知道栋儿这事连累了我家老爷,虽然暂且无事,但恐会被杨县令秋后算账,所以能不能请大哥出个面,给杨县令亲自去封书信给说说情。相信大哥这个五品京官的面子,杨县令还是会给的。”
苏老太爷沉默半饷,终是无奈点头。
“这事我会与你大哥说的,于情于理,他这个保媒人都该向杨县令赔个不是,回头再备上一份厚礼给人家送去,把诚意做足。杨县令至今未曾发作女婿,只是与梁家退了婚,想来也是顾忌着你大哥的颜面,这才没将事情做绝。”
“多谢爹!是女儿、外孙不懂事,给您和娘添麻烦了。”
苏昭玥赶忙赔笑,心底却是暗喜。
好在父亲虽生气,终归还是不会不管自己的。爹娘就是吃她这一套,只要自己多哭一哭,闹一闹,他们就没有不应的。
“还有就是栋儿和熙儿的亲事。栋儿那事在云州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体面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了,就连熙儿的名声也受到了牵连,不好说婆家。女儿想着能不能让大哥和二哥,帮他们兄妹俩人在京城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
苏昭玥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她已经看到父亲越来越铁青的脸色。
“你倒是真敢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走在路上,随便一块砖头就能砸到一个四品大员的建安城!你梁家是个什么情况?栋儿和熙儿又是一副什么德性?你竟敢张口就要给他们相看富贵人家?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别白日做梦了。”
如果不是有碍观瞻,苏老太爷真的很想抽出鞋底,打女儿一顿,看她的脸究竟疼不疼。
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被气死的苏老太爷,心里有火没地儿撒,只好拿起矮几上的一只茶杯狠狠摔了下去,以泄怒气,随即抬脚就走。
“爹,爹,您别生气,女儿并不是那个意思。”
苏昭玥赶紧拉住父亲,哀声恳求起来。
“您先听女儿把话说完。其实女儿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就是希望征得您和娘的同意。”
苏老太爷被她紧紧拽住了衣袖走不脱,只得保持着最后一点耐心,冷声问:“你又看上谁家的孩子了?”
“您觉得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如何?女儿觉得二哥家的雅儿就很不错,是个稳重能持家的贤惠人,将来也管得住栋儿。”
苏昭玥呐呐看着父亲冷酷的眼神,越说越没什么底气。
“你……哼……”
苏老太爷颤抖地指着女儿的脸,半饷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祸害不了别人家的女儿,所以就要来祸害自家人吗?
“你若是不想老二跟你反目成仇,断了这门亲的话,你就尽管去和他提。实话告诉你,雅儿可是入了京中贵人的眼,你二哥二嫂最近正在为她相看亲事,你若是敢坏了她的大造化,别怪我日后不认你这个女儿。”
苏老太爷只觉得心力交瘁,一把撕扯下女儿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门。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了这么个孽障。
苏老太爷伤心离去的一幕,苏昭玥并未放在心上,她只是暗中瘪了瘪嘴,对父亲话里话外对自家儿子的贬损和看不上,感到不忿。
如今大哥和二哥一家子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就他们一家还龟缩在云州那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大出息?
都是至亲兄妹,如今她家中出了事,做父母和兄长的难道不该帮扶一把吗?莫非发家了,就要瞧不起她这个落魄亲戚了?
苏昭玥为自己的苦命感到不甘愤怒,拉着母亲的手继续委屈地哭诉起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促成儿子和苏知雅的婚事。
大房的那几个女儿她是不敢肖想的,大哥毕竟是做大官的,苏昭玥也自知儿子配不上。
但二哥不过是个商户,自己的丈夫大小都还是个官呢,她都没嫌弃苏知雅的出身低,他们又凭什么嫌弃自己的儿子?若对方真嫁给了栋儿,也着实不算委屈了她。
当然最主要的是,二哥家那般富有,对家中两个女儿又十分疼宠,将来必定会为知雅和知娴姐妹俩准备丰厚的嫁妆。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苏家的银子何必要带去造福别人家,拿来孝敬她这个亲姑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苏昭玥的眼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算计,既然她来都来了,断然没有空手而归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