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通往海城的高速路上,突然升起了冲天火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碎了夜的宁静,被甩出车厢的苏静娴在剧痛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次日举国哀悼,青年影后不幸车祸遇难,与世长辞。
当苏静娴再度在一片人声嘈杂中睁开双眼,才发现世界已然变了模样。
……
一年后,大乾朝,京都建安城。
二月的建安城依旧带着冬末初春的料峭寒意,巍峨耸立的城墙上铺着一层尚未化开的雪水,一张口说话便能呵出一团团的白雾。
即便如此寒冷的天气,建安城中仍是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处处彰显其“天下第一城”的繁华鼎盛。
苏知娴透过掀开的车帘,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不论前世今生,这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古代真实繁荣景象。
厚朴庄严的恢弘古城,从骨子里透着肃穆大气,建筑精美且高雅,远处隐约可见的红墙宫瓦,象征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天子神威。
正当苏知娴看得起劲,半个脑袋几乎都要伸到窗外时,耳边响起了一道不善的女声。
“五小姐,请注意仪态,京城不比云州,女子更要讲究姿仪脸面。”
随身教养的易嬷嬷不咸不淡地提醒道,并令丫鬟们落下轿帘,看向苏知娴的目光中隐含轻蔑。
毕竟这位不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又是来自云州那个偏远地方的,眼界和修养自然要差些。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提点。”
苏知娴眼角低垂,摆出一贯的乖顺表情,说罢便回转身子靠在软垫上闭眼假寐。
这是一句极重的指责,若是脸皮薄一点的女子,估计都得红了眼眶。
易嬷嬷见状,嘴角微扯,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苏五小姐不仅柔弱愚钝,还是个没有眼力见的,真是白瞎了那张天仙似的脸。
若换作一个机灵点的,这个时候早就来讨好巴结自己,多了解一些京中礼仪了,可这位被嘲讽了竟然只会一味逃避。不,也许她是蠢笨地根本就没有听出自己的话中深意,果然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负责教养这位不成材的呢,若是换成苏家另外两位嫡出的小姐该有多好,自己必定能得到主家的更多封赏。
易嬷嬷的轻蔑、不喜和时常的故意为难,苏知娴心知肚明,在心里狠狠冷笑了两声。
这个所谓的教养嬷嬷,是她的祖母苏老太太指派来的,品性很是不端。
平时更会借由各种借口磋磨她这个软性子又没脾气的小主子,把原身好端端的一个嫡女愣是教导得越来越没主见,软弱可欺。
可以说,原身会变成之前那副包子性格,易嬷嬷是功不可没。
几个丫鬟婆子似乎对这一幕习以为常,眼观眼鼻观鼻地侧坐一旁,只当作没看见一样。有一两个甚至掩饰不住初次进京的兴奋,躲在一旁悄声说起话来。
苏知娴轻抬眼皮,淡淡地朝那两个说话的丫鬟瞥了一眼,掩下心中的冷意,继续若无其事地扮演面瘫。
实际上,如今的苏知娴应该叫做苏静娴,一朝车祸莫名奇妙地就换了芯子。
想她苏大影后十八岁出道,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从一个不配有姓名的十八线小龙套走到蜚声国际的影后之位,这期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早就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和处变不惊的心态。
于是,凭借着她超凡的演技,和过人的心智手段,小心低调地在全然陌生的朝代“抱病”蛰伏了一年多,终于将自己硬生生地活成了“苏知娴”。
而原来的苏五小姐早就因为去年的那一场风寒高热香消玉殒,这才使得她李代桃僵,借尸还魂。
苏家本是莱阴县人,祖上原是经商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到了苏老太爷这一代,竟然被他混出了一个“御赐皇商”的封号,苏家至此就扶摇直上了。
先是苏家大爷(嫡出)苏鼎考中了进士,当了官,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但苏家好歹摆脱了商籍,一跃成为官宦人家,身份从此天差地别。
紧接着苏家二爷苏承(嫡出)继承祖业,靠着御赐的“苏记织造”金光牌匾,将苏家的丝绸织布生意发扬光大,钱财滚进。
兄弟俩里应外合,相互扶持(官商勾结),一路疏通打点,短短七八年间,苏鼎就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了正六品云州长史。
然后又靠着上峰云州刺史的大粗腿,在对方进京升任为正四品大官之后,他这个心腹也跟着捞到了一个正五品的国子博士当。
这官职虽然并无实权,而且远离政治中心,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京官,又是在国子监任教,对官声极好,对于初入京城毫无根基的苏鼎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苏家此次从云州举家搬迁建安,正是陪同着苏鼎一起入京叙职。
而苏鼎即是苏知娴的便宜大伯,她如今的身份是苏家二老爷苏承与其正妻关氏所出的嫡次女,在家中一众兄弟姐妹里排行第五,故称“五小姐”。
此时被苏知娴“惦念”的苏鼎正在前头的马车里和妻子林氏说着私密话,随身伺候的仆婢皆是二人心腹。
“老爷,您此次能入京为官多亏了赵侍郎。听说赵大人乃是京城三等伯府里出身的高贵人,您说咱们既然来建安了,要不要寻个时间去拜访一二?”
林氏口中的赵侍郎正是原本苏鼎的上峰云州刺史,如今已是新上任的吏部侍郎。
吏部统管的乃是朝中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升迁,赵侍郎也正是通过自己的职务之便,给苏鼎谋了一份好差事。
“拜访自然是要去的,这事不急。等咱们先安定下来之后,打听清楚了赵家的情况,再递上拜帖不迟。”
年近四旬的苏鼎,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起话来底气也十足。
“那您之前跟妾身说的,赵大人有意跟咱们家结亲的事,还当的真吗?”
林氏压低了声音问,眼底闪烁着灼热兴奋的光芒。
“赵大人的大儿媳妇身子有些欠佳,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故有意为他的长子纳一门妾室,知颖和知瑄的身份倒是合适,就是年纪还小了些。不过我听赵大人的意思是,再等上一两年也无妨。”
苏鼎的表情似是遗憾,又有些憧憬。
可惜赵大人家的几位公子俱已娶妻,嫡出的姑娘也早就定下了京城大户人家,要不然就有机会跟对方做真正的姻亲了。
林氏听罢瞬间有些气馁,心中暗恨:“真是便宜了那两个小贱蹄子。”
突然不知她又想到什么,眼睛微眯,温柔笑道:“老爷,妾身觉得若是送小六和小七过去,倒不如让二房的小五去赵家。”
闻言,苏鼎有些不快:“夫人,我知你不喜她们,但好歹小六小七都是我苏家的女儿,若是有个好归宿,也算是成全了你这位嫡母的教养之恩。”
林氏喉头一哽,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赔笑道:“老爷误会妾身了,我这么说为的不只是咱们大房,而是整个苏家。”
苏鼎斜睨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林氏见有戏,遂提起十二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
“老爷您初入京城,官声很是重要。若在这个时候传出您将女儿送给上峰家为妾,难免会有人说您卖女求荣,与您的仕途和我苏家的名声有碍。但二叔不同,他徒有个举人功名在身,又一心要走商道,于仕途无望,若是小五进了赵家的门,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即便要说,也说不到老爷您身上来。而且皇商家的嫡女配赵大公子,也不会辱没了对方的身份。”
林氏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接着又道:“小三和小五虽是嫡出,但因着二叔的缘故,将来必定也嫁不了高门大户做正妻。而小三是个心气高且主意正的,断然不肯做小,小五却是个软和的,她这样的性子给赵大公子做妾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安分守己又乖顺听话。”
她的未尽之意是:小五这样听话的,不会给苏家惹麻烦。
提起苏知娴,林氏是不屑的。
不过她虽看不起对方的软弱性子,讨厌却也说不上,至于为什么要如此“好心”地为这个侄女谋划前程,除了为大房的名声着想之外,纯粹就是林氏不想便宜了自家院子里的那两个庶女罢了。
与其让她们得了好,不如把此等“好事”留给与她没有利害关系的小五。以小五的秉性,将来说不定还要念她这个大伯母的好呢。
林氏兀自想得开怀,见丈夫听得认真,赶忙又添了一把火。
“咱家既然进了京,苏记织造铺必定也要开到建安来,您是当官的,生意上有许多事不方便出面。若是二叔能够攀上赵大人的关系,有赵府在背后撑腰,那不是与咱们家的生意大大有益吗?何况苏家的铺子可是会下金蛋的主儿,即便是赵大人也难以拒绝这样的好事吧。”
苏鼎默默点头,有些认可妻子的说法。
“老爷,不说别的,就单论相貌而言,有了小五这个珠玉在前,您觉得赵大公子还会看得上小六和小七吗?”
林氏最后的发言,可谓是会心一击。
回想了一下苏知娴远超苏家其他女儿的美貌,同样身为男人的苏鼎顿时无言以对。
“可小五毕竟是二弟的嫡女,他与弟妹未必会同意。”
须臾,苏鼎开了口。
林氏一听便知,丈夫这是同意了。
她胸有成竹地轻笑:“不是还有父亲和母亲吗?只要是为了苏家好,想来二弟他们也会同意的。”
苏鼎眼前一亮。对,让父亲和母亲去磨二房,一向孝顺的二弟肯定不会拒绝。
夫妻俩对视一眼,会心而笑,便转头说起其他杂事。
苏家的车队在一片人声鼎沸中穿梭游走,四周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随着易嬷嬷喜上眉梢的一句“到了”,马车也正式停了下来。
看来是到了苏家在京城的新府邸了。
苏知娴被两位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
没办法,她这具身体说是弱不禁风也不为过,再加上一路的舟车劳累,浑身的骨头都快被摇散了。
在踏进新家门的最后一刻,苏知娴突然回头遥望自己前来的路。
不远处的高大城门依稀可见城头上的烽火台,而眼前则是一片万家灯火的高墙大院,一切看上去坚固冷硬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座遥远时空的陌生城市,或许就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所在了。